悶熱潮濕的夏夜，吊扇在頭頂發出吱呀呻吟，紗窗上的飛蛾正撲棱著撞向昏黃的白熾燈。趙工山布滿老繭的手掌突然發力，泛黃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擬》硬殼封面棱角精準砸在趙塵左顴骨，十六歲少年白凈的臉上頓時綻開一道月牙形的血口——書殼在皮膚上劃開的傷口正緩緩滲出細密血珠。

“老子每天在汽修廠被老板罵得狗血淋頭！”趙工山古銅色的脖頸上，青筋隨著咆哮聲突突跳動，工裝褲膝蓋處的油污蹭過茶幾上揉皺的期中試卷，“數學38分？連隔壁張屠戶的兒子都及格了！”飛濺的茶水在褪色的碎花桌布上暈開暗色痕跡。

何文欣系著褪色的碎花圍裙從廚房沖出來，沾著魚腥味的手掌堪堪擋住丈夫揮起的拳頭?！肮ど侥隳д耍俊彼龘踉谏倌昱c丈夫之間，蠟黃的臉上還粘著面粉，“上周班主任說小塵物理有進步...”

趙塵的后背撞上生銹的暖氣片，金屬管壁殘留的冷凝水正順著領口往脊背里鉆。這間不足四十平的老式兩居室，此刻正被夏夜的蟬鳴和遠處建筑工地打樁聲填滿，墻角的蟑螂突然窸窸窣窣鉆進墻縫——高考倒計時牌上刺眼的“78天”正在風扇氣流中微微顫動。

“廢物東西...”趙工山啐出的煙灰里混著血絲，“早知道當年就該聽你外公的話把你扔在福利院！”墻上泛黃的全家福里，父親年輕時意氣風發的臉與此刻扭曲的表情形成刺眼對比。

趙塵抹了把臉上的血漬，鐵銹味在指腹暈開。臥室門在身后發出輕微的咔嗒聲，彈簧三年沒換的門軸在轉動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他沒開燈，熟稔地避開堆在地板上的《機械原理》教材和半拆解的隨身聽零件，精準地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單人床。

窗外建筑工地的打樁聲透過單薄玻璃傳來，混著樓上老王家電視里《新聞聯播》的片頭曲。十六歲的少年仰面躺著，盯著天花板上滲水的黃褐色痕跡——去年臺風季留下的勛章。此刻那道月牙形的傷口正隨著心跳突突作痛，他數著吊扇轉動的節奏，在第七次葉片劃破光影時摸到了枕邊的鐵皮餅干盒。

盒蓋上印著褪色的“上海牌”字樣，掀開后飄出淡淡的機油味。半塊電路板躺在生銹的盒底，旁邊是幾枚銅螺絲和纏著黑膠布的改錐——上周幫張嬸修好的“紅燈牌”收音機就是用這些家伙什鼓搗好的。趙塵的拇指摩挲著電路板上凸起的焊點，父親那句“廢物東西”突然在顱骨里炸開。

床頭柜上的鬧鐘顯示23:47，他摸到枕邊冰涼的金屬物體時才驚覺自己把改錐攥進了被窩。遠處傳來汽車的笛鳴，混著父親在客廳摔杯子的脆響，少年盯著天花板，回想著班主任講那兩句話?！芭Γ瑧撃苌蟼€?？??！壁w塵，深深的嘆了口氣，不知不覺中，他便模模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趙塵盯著鏡中左臉結痂的傷口，用創可貼蓋住最深的月牙形裂痕。早餐時父親摔了筷子：“翅膀硬了？”，母親在圍裙上擦著手打圓場：“小塵說頭疼...”少年把最后一口白粥咽下，拎著空書包出了門，卻在學校轉角處的報刊亭買了張地圖——他昨晚在機械雜志上看到城郊有家收舊零件的廢品站。

暮色降臨時趙塵才摸回家，褲兜里裝著用早餐錢換的二手電烙鐵。客廳里父親舉著雞毛撣子站在玄關：“整整曠課八小時！”母親在廚房喊“先吃飯”，瓷碗碰著搪瓷盆的脆響混著蟬鳴。少年沒接話，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反鎖門時聽見父親在門外吼“有種永遠別出來”。

八點的鐘聲從樓下傳來時，趙塵正用新買的電烙鐵在電路板上焊元件。吊扇突然停止轉動，窗外的蟬鳴像被剪刀剪斷般戛然而止。他抬頭看見天花板的日光燈管在滋滋聲中明滅三次，最終徹底熄滅。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混著汽車碰撞的悶響。

趙塵摸到床頭的手電筒，光柱掃過窗戶時他凍結般定住——學校方向的教學樓輪廓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白色，數道細長的陰影正以不符合生物力學的角度攀附在圍墻上。那些東西有著螳螂般的倒三角身軀，節肢在鋼筋水泥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最前排的個體突然直立起兩米多高的軀干，前肢刃爪刺入某個奔跑人影的胸腔，暗紅液體在慘白月光下噴濺成霧。

被刺穿的女人發出不屬于人類的尖嘯，她垂落的頭顱在光柱里轉動一百八十度，空洞的眼窩里涌動著熒綠色的光。怪物群突然集體靜止，全部頭顱轉向趙塵的窗戶方向，倒刺密布的口器發出高頻嘶鳴。最遠處的大榕樹下，有個佝僂的人形輪廓正舉著望遠鏡，在怪物群讓開的通道中緩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