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車窗上時，我正堵在跨江大橋的正中央。雨刷器徒勞地左右搖擺，把玻璃上的水痕掃成一片模糊的蛛網，遠處的江景徹底隱進白茫茫的水霧里，像幅被揉皺又浸了水的水墨畫。

后排傳來小姑娘細碎的哭聲，年輕媽媽正笨拙地給她擦眼淚：“不怕不怕，雨停了我們就能看到彩虹了。”我忽然想起二十歲那年，也是這樣一場瓢潑大雨，我攥著皺巴巴的面試通知，在寫字樓門口的屋檐下站了整整四十分鐘。皮鞋里灌滿了水，每走一步都發出“咕嘰”的聲響，像只被淋濕的落湯雞。

那天最終沒得到那份工作。面試官看著我滴水的褲腳，眼里的不耐幾乎要溢出來。我走出大樓時，雨還沒有要停的意思，索性把傘收了，任由雨水順著發梢流進衣領。冰涼的觸感里，卻有股莫名的熱氣從心底涌上來——好像這樣狼狽地淋一場，就能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沖刷干凈。

后來才慢慢明白，生活里的雨，從來不會等你準備好了再落下。

二十八歲那年冬天，我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枯坐了整夜。父親的病危通知書攥在手里，邊角被汗水浸得發潮。窗外飄著雪，細小的雪花落在玻璃上，瞬間就化成了水，像誰在無聲地流淚。凌晨五點，護士來換點滴，輕聲說：“家屬也別太熬著，身體要緊。”我點點頭，卻不敢合眼，怕錯過任何一點微弱的希望。

那段日子像陷在泥沼里，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白天在醫院和公司之間奔波，晚上守在病床前，聽著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常常一夜一夜地睜著眼睛到天亮。有次在地鐵上睡著了，醒來時發現自己靠著陌生人的肩膀，對方小心翼翼地沒敢動，只是遞給我一張紙巾。我看著車窗上自己憔悴的倒影，忽然就紅了眼眶。

但日子總要往下走。父親最終挺了過來，雖然恢復得很慢，但至少，家里的燈還亮著。出院那天陽光很好，父親坐在輪椅上，瞇著眼睛看天上的云，忽然說：“你看那云，像不像你小時候畫的棉花糖？”我推著輪椅，腳步輕快得像是踩著風，忽然覺得，那些熬過來的夜晚，都成了身后的星光。

去年秋天去爬黃山，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山雨。同行的人都在抱怨，說好好的景致全被雨毀了，我卻固執地想往上走。石階被雨水沖刷得發亮，霧氣在山間游走，遠處的山峰若隱若現，像水墨畫里最靈動的留白。走到半山腰時，雨忽然停了，陽光穿透云層，在山谷里投下一道絢爛的彩虹。那一刻，所有的疲憊和抱怨都煙消云散，只剩下滿心的震撼與歡喜。

原來風雨從不是為了打垮誰，只是為了讓我們看清，那些藏在云層背后的風景，有多值得期待。

有個朋友，三十歲那年辭掉了穩定的工作，去追逐那個被擱置了很久的作家夢。所有人都勸她，說女孩子安穩最重要，別折騰了。她只是笑笑，租了間帶陽臺的小房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個虔誠的朝圣者。

最初的日子很苦，稿子一次次被退回來，銀行卡里的余額越來越少。有次我去看她，正趕上她對著電腦哭，鍵盤上還沾著眼淚。她說：“我是不是太傻了，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自討苦吃。”我沒說話，只是給她泡了杯熱茶。

后來她的小說終于出版了，簽售會那天，我看著她在臺上從容地分享自己的故事，眼里的光比聚光燈還要亮。她說：“那些不被理解的日子，那些自我懷疑的夜晚，其實都是在為今天積蓄力量。就像下雨的時候，你覺得整個世界都灰蒙蒙的，但雨停了，你會發現，原來天空可以這么藍。”

深以為然。

我們總在期待一帆風順的人生，卻忘了，正是那些突如其來的風雨，讓我們看清了自己的方向。就像航船在海上遇到風暴，看似危險重重，卻也讓船長找到了正確的航向。

想起小時候住在鄉下，夏天的午后常常會下雷陣雨。起初是烏云密布，接著是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砸在屋頂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我們這些孩子會嚇得躲在大人懷里，大人們卻很淡定，說：“別怕，下過雨，莊稼才能長好。”

后來才明白，莊稼如此，人生亦是如此。沒有誰的成長是一帆風順的，那些看似阻礙我們的風雨，其實都是在為我們的成長施肥澆水。

就像現在，車窗外的雨還在下，但我已經不覺得煩躁了。小姑娘的哭聲停了，大概是睡著了，年輕媽媽正低頭看著手機，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遠處的江面上，霧氣漸漸散開，露出一點朦朧的輪廓，像幅正在慢慢展開的畫卷。

忽然想起一句話：“縱有風驚雨落，你自有你的山河萬里。”

是啊，生活里的風雨從來都不會少，但只要我們心里有片屬于自己的山河，就不怕任何驚濤駭浪。那些打不倒我們的，終將讓我們更加強大；那些流過的淚，終將變成照亮前路的星光。

雨漸漸小了，車開始緩緩移動。陽光從云層的縫隙里鉆出來，在濕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小姑娘醒了，指著窗外興奮地喊：“媽媽，你看，彩虹！”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一道淡淡的彩虹掛在天邊，像座連接此刻與未來的橋。忽然覺得，所有的等待和煎熬，都有了意義。

人生大概就是這樣吧，有風雨，有彩虹，有泥濘，有坦途。重要的不是避開風雨，而是在風雨中學會前行；不是期待彩虹，而是在等待彩虹的過程中，依然保持前行的勇氣。

因為我們都知道，無論遇到什么樣的風雨，只要心里的山河還在，腳下的路就不會斷。那些走過的路，跨過的坎，最終都會成為我們生命里最寶貴的財富，讓我們有底氣說：“縱有風驚雨落，我自有我的山河萬里。”

車過了大橋，視野變得開闊起來。遠處的高樓在陽光下閃著光，路邊的樹木經過雨水的沖刷，綠得格外鮮亮。我打開車窗，清新的空氣涌了進來，帶著雨后泥土的芬芳。忽然覺得，這樣的人生，真好。有風雨，有陽光，有眼淚，有歡笑，有屬于自己的山河萬里，足以抵御所有的風驚雨落。

或許這就是生活的真相：它不會永遠晴空萬里，也不會一直陰雨連綿。但只要我們保持前行的勇氣，終會發現，那些經歷過的風雨，都成了我們生命里最美的風景；那些走過的路，都成了我們腳下最堅實的土地。

而我們，終將在這片土地上，走出屬于自己的山河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