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見子朔，門道天可知。”

晦日亥末，凌霄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凌霜拉出門，她才明白這句話的玄機。

前一句，有用的是三個字“東”“子”“朔”；后一句有用的，只有一個字“門”。

顛倒一下語序就是“朔（日）子（時）東門”。

時間地點都有了，也難怪魚兒會上鉤了。

凌霜站在城樓屋檐上，四處張望著。好在帶了報復，加一件換洗的外衫足夠抵抗半夜高處的冷意。朔日月彎彎，還是能看到一點東西的。她終于看到那條“魚”，一團黑乎乎的影子似有似無，像是有人在不同房檐上蹦噠。子時的鐘聲到來，影子準時停在城樓屋角。細看，黑斗篷在風中仍保留動感，帶著的面具也模模糊糊，神秘而高冷。

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城樓邊有軍隊守門，還有人敢往樓上跳，這樣的人，共有三個。

面具一摘，同時操控了一點法術，讓光在一瞬間照清三個人的臉龐。候者得以看到那是一張頗有少年氣的臉。凌霜眼睛瞪大了，顧不上熬夜的困倦。

“你好呀，小妹妹。”是那個在茶肆鬧事的人。

“你就是那條魚！”凌霜下意識就說出來了，“魚…與哥一起練法的人啊。”

他差點笑出來了：“嗯，我就是大魚。”倒是爽快地承認了，凌霜卻有些尷尬，“要是說書的時候換一個人來，誰是魚還不一定呢。”他的眼睛，看向凌霄。

兩個男生的瞳孔，在淡淡的月光下對上了。

靈犀術。

凌霜突然想到。

很難練的一種法術，不是說咒語有多復雜，動作有多別扭，只需要兩個人有心有靈犀的默契，加之一點點最簡單的通靈技巧，通過眼神交流就能對話。小時候她和劉小憩、凌霄都沒練成。默契需要足夠的坦然，顯然，她與兩個人都沒有。凌霜當時還納悶，凌霄可能會有一些男孩子的小秘密，但劉小憩不應該呀。兩個人可是無話不談。想來，她想當兵的念頭并不是一時興起，在心里沉淀了好久，但害怕師傅和她知道后不開心，就沒有往外說。現在，她應該在某個新兵營，訓練著。

過了好一會，凌霜才被一聲叫喚拽回現實。

“溫然？”那個男生叫她，“凌霜？”

“嗯？”突然有一個人叫字，凌霜有些不習慣。凌霄，本來就是哥哥，叫名也合規矩，沒有改口的必要。

他叫“溫然”，大概是為了初次見面，應該要顯得莊重一些吧。

然而，凌霜不太高興。

“哥，我連個自我介紹的機會都沒有嗎？”

凌霄卻笑笑，看著她，不語。

“錯了錯了，”他倒是率先認錯，“凌霜妹妹，我，你可以隨意一些，直接稱呼逍遙散人，或者御賜廢人。”

“…”凌霜沉默了一會兒，“逍遙哥。”

“正經點。”凌霄提醒。

“好，初次見面，我復姓綦宮單名一個盛，字…算了，你也叫不上，你也用不上，”他有些挑釁地看看凌霄，“號，就是剛才那倆了。”

“霜兒，下次直接叫廢人。”凌霄冷冷地說。

自然是不敢的。

此時，三人都清清楚楚聽到了樓下有談論的聲音，大概是動靜太大，讓士兵起了疑。

“該走了。”綦宮盛對他們說，“太晚了，你們又帶著行李，不如去我院里住吧，凌霄小弟弟？”

也真的是兄弟呀，還沒見面就知道事情的發展。，也不必客套，可謂鐵的交情。

凌霜笑笑，她一直羨慕男孩子們純真的友情。女生，做不到那么直白，哪怕是直腸子劉小憩，也有例外的時候。

到達院子，凌霜才知道他為什么敢起“御賜廢人”的自稱了。

朝廷王爺，既有“御賜”之位，也有成為“廢人”的資格。

這條魚，夠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這條魚，大概比鯤還大吧。

畢竟哥哥，不是會攀附權貴的人啊。

綦宮盛，也不像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

其中緣故，大概是因為綦宮盛不只限于那“一點點最簡單的通靈技巧”，即便是，能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為非作歹，本事可見一斑。凌霜笑笑，這其中大概就有傳說中的天機不可道破吧。

他們以門客的身份住下了。

小廝在綦宮盛的安排下，帶領凌霜先去了客房。

夜深，不太適合聊了。

即使凌霄沒有對她隱瞞什么，凌霜也練不出靈犀術。

她瞞的事，該不該說？

算了，一切未定，還是靜觀其變。

凌霜翻了個身。

另外兩個人，卻不知疲倦地，談論著什么。

夢中，又現昆侖。

凌霜的心事，也與昆侖有關。

次日，凌霜起得比較晚，富貴人家的床比她睡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要舒服。

有點不想走了，想住一輩子。

“不行不行。”搖搖腦袋，凌霜試圖讓自己清醒。

修仙者，心中要有一把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更何況，正事要緊。

她無暇欣賞院子里的竹木，連忙向四處的小廝打聽逍遙哥和凌霄的位置。

其實看裝束，院中沒有一個人是仆從的打扮。他們的衣服，都與凌霜的相似，是簡單樸素但不算難看的款式，有些，腰間還有配飾。

想來，昨晚歸來可以看到逍遙哥的布料也是簡單的棉麻。要不是見過逍遙哥去茶肆鬧事鎮場子穿的衣服，她大概以為，皇帝老兒也是這身裝扮。

很快，就到了書房。

“兩位哥，起的早啊！”

“來了，要吃點東西嗎？”逍遙哥問。

凌霜開門見山：“所以，二位有什么想法嗎？”她給自己倒了杯茶。今天，她一定要知道這條魚的身價。

逍遙哥沒有回應，她看向凌霄，他的臉色很難看。

“我們出去說吧。”逍遙哥說。

凌霜看看凌霄，他的表情，就像知道什么恐怖的東西一樣，難道是九重天的典籍？

魚，大過頭了。她想。

門外，凌霜問：“他怎么了？”

“他害怕的事，發生了。”綦宮盛意味深長，他的目的是套話。套話，但要避免引導，“小凌霜，你覺得昆侖怎么樣？”

“昆侖派還是昆侖山？”

“山。”

凌霜有些害怕，她的心事，連她自己都不敢想。

真的要說嗎？

“有點不信我嗎？”綦宮盛看著她，“這件事，你不想讓凌霄知道。”

凌霜點點頭。

她不敢告訴他，她希望哥哥永遠是哥哥，那是他在異鄉唯一的親人。

她怕她是怪物。

釣了這么久的魚，綦宮盛想釣凌霄，他們兄妹想釣綦宮盛，結果最后，魚是她自己。

魚該上鉤了。

“逍遙哥，我能猜到你不是普通人了。”凌霜想了想，說。

綦宮盛不語，靜靜地等著，等著她說出她想說的。

“我覺得自己更不是，我想讓你幫個小忙。”

她要驗證她看到昆侖山想到的，或者說是忽然出現在腦袋里的，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