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如同一層濕漉漉的薄紗，輕柔地黏附在什昌楓的睫毛上，給他的視野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色彩。他是被刺骨的寒意凍醒的，后頸處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軍訓服，風一吹，那股寒意便如蛇一般，順著他的脊梁骨直往里鉆。

醫療帳篷外的空地上，一層薄薄的霜正在晨光的照耀下逐漸消融，留下了一塊塊深色的水痕，仿佛是誰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墨痕。

“醒了就起來。“張義斗的聲音突然從高臺上飄了下來，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在這清晨的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什昌楓緩緩地抬起頭，目光恰好與教官交匯。他看到張義斗正用軍靴狠狠地碾過一個生銹的鐵環，那鐵環發出一陣刺耳的“吱呀“聲，仿佛在替他喊疼。

什昌楓的目光落在腳邊的負重背包上，那二十公斤的實心鐵球把帆布壓得沉甸甸的，仿佛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他猶豫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拎起背包，就在這時，他右臂的肌肉突然像觸電一般抽搐了一下。

昨天在進行匍匐前進訓練時，他的肘部被地面磨破了，此刻那傷口上結著一層暗紅的痂，被衣服輕輕一蹭，就像有根細針在肉里攪動一般，疼痛難忍。

“今天練反應。”張義斗面無表情地指著操場邊緣的鐵絲網，那里不知何時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布條，仿佛是一道絢麗的彩虹。

“看到紅色就臥倒，綠色就沖刺，藍色……”他突然頓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冷硬的弧度，“就挨揍。”

話音未落，人群中已經有一個身影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那是李望汐。她的馬尾辮在晨風中肆意飛揚，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劃過結霜的地面。她的腳步輕盈而迅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面上，發出“咯吱”的輕響。

當藍色布條突然從鐵絲網后翻出來時，李望汐的反應快如閃電。她幾乎是在瞬間就做出了側身翻滾的動作，身體如同靈活的貓兒一般，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她的軍靴帶起了一些碎冰，這些碎冰像是流星一樣，濺落在什昌楓的褲腿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冰涼。

終于輪到什昌楓了。他站在起跑線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但心跳卻依然像打鼓一樣急促。他緊緊地盯著前方的鐵絲網，紅色布條一閃而過，他毫不猶豫地猛地撲在地上，仿佛那是一片布滿荊棘的戰場。

然而，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拍。胸口重重地撞在凍硬的塑膠跑道上，一陣劇痛襲來，讓他眼前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在那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被河馬拖拽的那一天，地面的震顫和此刻胸腔的悶痛交織在一起，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甚至連那股熟悉的血腥味，也在這一刻重新涌上了他的心頭。

“太慢了！”隨著這聲怒吼，一根橡膠棍如同閃電一般突然抽在了他的小腿上。這一棍的力道雖然不大，但卻足以讓他渾身一顫，仿佛被電擊了一般。

張義斗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那高大的身軀所投下的陰影，完全籠罩住了他。張義斗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在他耳邊炸響：“戰場上猶豫半秒，你的腸子都能被敵人挑出來掛在樹上！”

這恐怖的場景在他腦海中不斷閃現，讓他不寒而栗。接下來的三天，時間仿佛變得異常緩慢，就像是被拉長的橡皮筋一樣。

每天凌晨一點的哨聲，成為了他最準時的噩夢。那尖銳的哨聲劃破夜空，將他從沉睡中驚醒。他必須在黑暗中迅速穿好衣服，不能有絲毫的耽擱。

在這三天里，什昌楓學會了許多生存的技巧。他學會了在黑暗中如何迅速而準確地穿上衣服，不再像之前那樣手忙腳亂。他還學會了從十五樓樓梯縫隙跳下去時，要蜷起膝蓋來緩沖沖擊力，以免受傷。

而在負重跑時，他更是掌握了一個訣竅——盯著前面人的腳后跟。這樣一來，他就能夠保持穩定的節奏，同時也能利用前面人的步伐來減輕自己的疲勞。

然而，這些技巧并不能完全消除身體的疲憊和疼痛。但什昌楓知道，他不能停下腳步，因為一旦停下，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更殘酷的懲罰。

訓練內容像車輪一樣碾壓過來。鐵絲網下的匍匐變成了在碎石地上爬行，肘部的痂磨掉又結上新的，血把迷彩服的肘部染成深褐色，和地上的塵土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泥。負重深蹲時，鐵球在背包里晃蕩，撞擊著脊椎，每一下都像是要把骨頭敲碎。最難受的是凌晨的冰水特訓——所有人都要站在齊腰深的蓄水池里，用凍得發僵的手做俯臥撐，水面漂浮的碎冰碴會鉆進袖口，貼在皮膚上慢慢融化。

什昌楓開始在夜里失眠，每當夜深人靜時，他躺在單人宿舍的床上，總能聽見血管里血液流動的聲音，那聲音就像脈絡中羽毛擺動的頻率一樣，輕柔而有節奏。

有一天深夜，什昌楓突然毫無征兆地坐了起來，他的心臟劇烈跳動著，仿佛要沖破胸腔。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他看向自己的手掌，那些原本淡銀色的紋路此刻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它們在皮膚下游走，就像一群受驚的小魚，慌亂地逃竄著。

第四天下午，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被烏云籠罩，緊接著，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狠狠地砸在訓練場上，濺起密密麻麻的水花，整個操場瞬間被雨水淹沒。

然而，張義斗卻并沒有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而改變訓練計劃。他站在雨中，對著正在訓練的眾人大聲喊道：“所有人都給我在雨中站軍姿！雙臂前平舉，掌心各托著一塊磚頭！”

什昌楓和其他人只能默默地服從命令，他們站在雨中，任由雨水順著發梢流進眼睛里，那雨水帶來的刺痛感讓他們幾乎睜不開眼。但他們不敢有絲毫的松懈，只能死死地盯著前面人的后腦勺，保持著標準的軍姿姿勢。

“堅持不住的可以滾去醫療帳篷！”張義斗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模糊，但他的話語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每個人的心上，“但記住，滾出去的人就不用再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什昌楓的胳膊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磚頭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雨水順著指尖滴落，在腳邊積成小小的水洼。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耳邊的雨聲變成了河馬的嘶吼，眼前的雨幕里，似乎有個黑袍人在冷笑。

“砰！“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有人重重地摔倒在地。緊接著，又是兩聲同樣的聲響，仿佛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倒一般。

什昌楓的心臟猛地一緊，他感到自己的膝蓋也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手中緊握著的磚頭似乎隨時都會因為這股顫抖而滑落。

就在這緊張的時刻，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他的腦海——那些脈絡中的羽毛，它們現在在干什么呢？

什昌楓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復一些，然后集中精神去感受那些羽毛的存在。

令他驚訝的是，那些羽毛并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慌亂不堪，相反，它們似乎與他的心跳產生了某種奇妙的共鳴。隨著他的心跳節奏，羽毛們有規律地輕輕擺動著，仿佛在替他調整呼吸一般。一股微弱的暖流從他的身體深處緩緩升起，順著血管流動，最終匯聚到了他的胳膊上。這股暖流帶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感，使得他原本顫抖的手臂竟然漸漸穩定了下來。

“還有十分鐘！“張義斗的吼聲如同驚雷一般在什昌楓的耳邊炸響，將他從那片刻的寧靜中拉回了現實。

什昌楓咬緊牙關，嘗到了雨水和汗水混合的咸味。他看著掌心的磚頭，雨水在上面沖刷出一道道水痕，像極了地圖上的河流。原來疼痛到極致時，人是會產生幻覺的。

雨停時，天邊掛起了彩虹。什昌楓癱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紅痕里，那些淡銀色的紋路閃了一下，像羽毛振翅的影子。

張義斗不知何時站到了他面前，遞過來一塊壓縮餅干。“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挺住。”

什昌楓接過餅干，咬了一口，干得咽不下去。他看著彩虹在訓練場上投下的光斑，突然覺得那些光斑和脈絡中的羽毛很像，都在無聲地顫動著，等待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