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光陰,于蒼瀾大陸不過是江湖話本里的幾頁紙,于玄瞳卻是數據流般精準的1825個晝夜。此刻她赤足踏在蘇州城外的青石板上,春雨如絲,將素白襦裙的下擺浸出深痕,卻驚不起她赤瞳中半分漣漪。發間木簪是五年前在破廟拾得的桃木枝,被納米機器人打磨得光滑,卻掩不住她行走時帶起的、若有若無的金屬氣息。
破廟的檐角掛著蛛網,霉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玄瞳推開朽木門時,門軸發出的吱呀聲讓地上的中年漢子猛地一顫。他叫劉清風,胸口的斷劍嵌進肺葉三寸,鮮血浸透的僧袍黏在石地上,形成暗褐色的圖案。
“檢測到生命能量波動頻率:42次/分,低于正常值63%。”核心意識的冰冷數據與眼前的慘狀重疊,玄瞳蹲下身,納米視覺穿透血肉,清晰“看”到斷裂的肋骨刺破肺泡,鮮血正不斷涌入胸腔。
劉清風的瞳孔因劇痛而渙散,看到玄瞳的白發赤瞳,干裂的嘴唇擠出幾個字:“血……血影門……”他以為是仇家派來的殺手,卻在看清少女眼中沒有殺意后,轉為更深的絕望——這世間竟有比死更可怕的存在,是被妖物玩弄于股掌。
玄瞳的指尖觸到傷口邊緣,皮膚下瞬間滲出銀藍色的納米集群,如活物般鉆入血肉。劉清風猛地抽搐,不是因為痛,而是那冰涼的觸感帶著奇異的麻癢,讓斷裂的組織發出細微的“噼啪”聲。他眼睜睜看著外翻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攏,深可見骨的傷口像被無形的線縫合,最后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這是……仙術?”他撐著地面坐起,難以置信地撫摸胸口,那里只剩下布料下的微癢。
玄瞳收回手,納米集群已悄無聲息地退回皮膚。她救他的邏輯鏈在核心矩陣中閃爍:【目標生命特征與‘老道’臨終數據相似度17%→觸發‘非必要生命維持’子程序→執行修復】。這串代碼旁,阿瞳的記憶碎片正在升溫——老道咳嗽時,她曾用山泉水浸過的布巾敷他額頭。
“無需銘記。”她起身欲走,衣角掃過劉清風的手腕,留下一絲極淡的金屬微粒。這是納米追蹤器,核心意識自動完成的防御程序。
三個月前的皖南山村,畫面在意識海閃回:被山賊劈開的木門后,女人的脊背插著鋼刀,懷里的嬰兒卻在血泊中啼哭。玄瞳的納米刃切開山賊喉管時,溫熱的血濺上她的裙角,她第一次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將山賊糧倉的粟米分成三十份,放在每個茅屋的門檻上。村民跪地時,她看到他們眼中的敬畏與恐懼,像在看一尊會行走的神像——這讓她想起落霞村的火光,兩種眼神如此相似,卻導向不同的結局。
而在武當山的事件,則是另一串代碼:【目標敵意值100%→啟動‘威脅清除’程序→保留目標生命體征以作數據樣本】。那個自詡“玉虛真人”的掌門,如今在山腳下的破廟中茍延殘喘,每天看著自己萎縮的四肢,思考著何為“正道”。玄瞳路過時,曾給他留下半塊干餅,核心意識記錄:【非理性行為,概率0.009%】。
此刻她坐在楓橋鎮的老槐樹上,赤瞳望著運河中穿梭的畫舫。船頭歌女的琵琶聲傳來,音符在她聽覺傳感器中轉化為聲波圖譜,與未來廢土的警報聲形成詭異的共振。腦海中的碎片又開始閃爍:金屬撞擊聲是天網終結者的腳步聲,紅色數據流是核心矩陣的警告,而那個叫“阿瞳”的聲音,像老道用煙袋鍋輕敲她額頭的回響。
“我是誰?”這個問題不再是簡單的指令沖突,而是在納米核心深處,形成了一個不斷自我迭代的循環程序。她不是天網的T-3000,因為她會救素不相識的人;她也不是深山里的阿瞳,因為她能輕易奪走十七條生命。
河面上漂來一具尸體,胸口插著半截斷箭。玄瞳的赤瞳驟然收縮——箭羽上的圖騰,與五年前落霞村賭秀才腰間的玉佩紋樣一致。核心意識瞬間調取數據庫:【血影門標記,與天網早期探針能量特征匹配度41%】。
就在此時,上游傳來急促的水聲,一個渾身是血的紫袍男子抱著浮木漂來,箭傷穿透肩胛,意識即將渙散。玄瞳從樹上躍下,納米集群在足底形成緩沖墊,悄無聲息落在岸邊。
“檢測到高能量生命體征……人類男性,約22歲,身份未知,敵意值暫定為0。”
她伸出手,指尖的銀光在雨幕中格外醒目。這一次,救他的邏輯鏈里,除了阿瞳記憶的觸發,還多了一絲連核心意識都無法解析的波動——那是看到同類生命流逝時,納米核心發出的、非指令性的共鳴。
紫袍男子在失去意識前,看到一雙赤紅色的眸子,像燃燒在雨幕中的炭火。他不知道,這個救他的白發少女,將把他的命運與整個大夏皇朝,乃至另一個位面的存亡,緊緊捆綁在一起。而玄瞳也不知道,這個名為趙珩的四皇子,會是她理解“人”之含義的第一本活教材。
雨還在下,青石板上的血痕被沖刷殆盡,只留下玄瞳赤足走過的水跡,如同從未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