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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星語

趙明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離開了。客廳里恢復了寧靜,只有窗外漸沉的暮色無聲流淌進來,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江臨沒有開燈,獨自站在落地窗前,目光沉沉地落在后院那片新翻的泥土和幾株尚顯稚嫩的花苗上。

趙明的話還在他耳邊回響——“找回那份感知細微美好的能力”、“讓內心的星星重新閃耀”、“在平凡甚至泥土里扎根、向上生長的生命力”……每一個詞都精準地戳中了他內心深處某個隱秘的角落。他不得不承認,那張無意中被拍下的照片,以及趙明對劇本核心的解讀,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原本緊閉的心門,讓一絲陌生的光透了進來。

他緩緩走到后院,傍晚微涼的風拂過面頰,帶著泥土和植物特有的清新氣息。他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一片剛冒頭的嫩葉,動作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夕陽的余暉為葉片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脆弱卻又生機勃勃。

就在這一刻,一股強烈的、幾乎讓他窒息的情緒毫無預兆地洶涌而至。那是一種深埋心底、被歲月塵土掩蓋的尖銳痛楚,伴隨著一個名字——林晚。

眼前的嫩葉,指尖的泥土,夕陽的暖光……這些細微的感知,仿佛瞬間觸發了記憶深處最柔軟也最疼痛的開關。

他猛地閉上眼睛,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轉身逃離這片剛剛親手種下的生機。但記憶的潮水卻比他更快,更洶涌。

消毒水冰冷刺鼻的氣味瞬間取代了泥土的芬芳,慘白的燈光取代了溫暖的夕陽。眼前不再是生機勃勃的幼苗,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白色——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以及床上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

林晚。

她躺在病床上,瘦得脫了形,曾經靈動的雙眼失去了大部分光彩,只剩下一種被病痛折磨后沉淀下來的、近乎透明的平靜。每一次呼吸都顯得那么費力,像破舊的風箱在艱難地拉扯。

江臨握著她的手,那只曾經溫暖柔軟的手,此刻只剩下硌人的骨頭和微涼的皮膚。他不敢用力,怕捏碎了她,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眶滾燙得灼人。

“阿臨……”林晚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隨時會散去的風,微弱得幾乎要淹沒在儀器的滴答聲中。她努力地扯動嘴角,想給他一個笑容,卻只牽動出令人心碎的弧度。

江臨的心被狠狠揪緊,他俯下身,湊近她,想聽清她每一個字。

“別……難過……”她的氣息斷斷續續,每一個音節都耗費著她僅存的力氣,但那聲音里卻奇異地帶著一種超越病痛、超越死亡的平靜與溫柔,像最輕柔的羽毛拂過冰封的心湖。

她費力地抬起另一只沒有輸液的手,指尖顫抖著,似乎想指向窗外那片被高樓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灰暗天空。江臨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壓抑的暮色。

“我的星星……”林晚的目光有些渙散,卻又像穿透了病房的天花板,望向了某個遙遠的、只有她能看見的璀璨所在,“只是……要換個地方……”

她停頓了很久,久到江臨以為她已經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就在他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的恐懼中,她終于凝聚起最后的光芒,那雙深陷的眼眸定定地看著他,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澄澈與溫柔,清晰地吐出最后幾個字:

“……閃耀了……”

話音落下,她眼中的光,像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漸漸熄滅了。那只指向天空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輕輕地搭在潔白的床單上。

“林晚——!”

江臨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嘶吼,猛地撲上前,緊緊抓住她垂落的手,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那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滾燙的淚水終于決堤,砸落在她冰涼的手背上,也砸碎了他世界里最后一點光。

那顆屬于林晚的星星,在他的夜空里,驟然隕落。從此,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漫長的、沉寂的黑暗。他封閉了自己感知美好的觸角,用工作填滿所有空隙,用疏離筑起高墻。他以為這樣就能隔絕痛苦,卻不知也隔絕了所有能讓內心重新亮起來的微光。

暮色四合,后院徹底暗了下來。晚風吹過,新種的花苗在黑暗中輕輕搖曳,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江臨依舊蹲在原地,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指尖還停留在那片嫩葉上,冰涼的觸感將他從撕裂般的回憶中拉回現實。臉頰一片濕涼,他抬手抹去,指尖沾上的是冰冷的淚水。

原來,從未遺忘。

原來,那份被趙明稱之為“核心”的、需要被找回的“星星”,早已以一種最慘烈的方式,在他生命中隕落過。

“只是……要換個地方……閃耀了……”

林晚最后的話語,帶著神性的平靜與溫柔,穿越了數年的時光塵埃,在此刻清晰無比地回蕩在寂靜的后院,撞擊著他的心臟。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夜空。城市的霓虹淹沒了星辰,天空一片混沌的灰紫色。他長久地凝視著,仿佛要穿透這層人造的光幕,看到宇宙深處。

那顆屬于林晚的星星,真的在別處閃耀著嗎?

趙明的話再次浮現:“找回那份感知細微美好的能力……讓內心的星星重新閃耀……”

他低下頭,再次看向腳邊那幾株在黑暗中幾乎看不清輪廓的花苗。它們是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剛剛被種下,未來能否成活、能否開花都未可知。但就在剛才,他觸碰它們時,指尖感受到的那一絲生命特有的、微弱的脈動,卻如此真實。

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言喻的悸動,從心底最深處悄然滋生。像被冰封的河面下,第一道細微的裂痕,透進了一絲微弱卻執拗的光。

他想起趙明激動指著照片的樣子,想起劇本封面上那行小字:“讓那顆星星重新在夜空閃耀”。

林晚的星星,換了個地方閃耀。

那么……他自己呢?

那個在名利場中沉浮、在失去至愛后自我放逐、內心早已一片荒蕪的江臨,他心底是否也還有一顆被深埋、被遺忘的星星?一顆或許微弱,但并未徹底熄滅的星星?一顆……也需要被重新找回,需要重新在屬于他的夜空里,奮力閃耀的星星?

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帶著一種近乎疼痛的期待和茫然。

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后院里顯得有些孤寂。他沒有再看那片花苗,也沒有再看那片尋不到星星的天空,而是轉身,沉默地走回燈火通明的室內。

客廳的茶幾上,靜靜躺著趙明留下的那份《花與少年的心思》劇本。封面上,“花與少年”幾個字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江臨的目光落在劇本上,深邃的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未干的淚痕,有深沉的痛楚,有久遠的懷念,還有……一絲被林晚最后的話語和趙明的解讀共同點燃的、微弱的、卻無法再忽視的火苗。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伸出手,指尖懸在劇本上方,停頓了片刻。最終,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他拿起了那份曾經被他拒絕過的劇本。

這一次,不是為了片酬,不是為了名聲,甚至不全是為了那個叫阿哲的少年。

或許,是為了找回一顆失落的星星。

為了證明,即使經歷過最深的黑暗,屬于他自己的光芒,依然有重新點亮、重新閃耀的可能。

他翻開扉頁,燈光下,他低垂的眉眼顯得格外專注,仿佛在閱讀的不是一個虛構的故事,而是一封來自內心深處的、等待被破譯的密語。窗外的夜,依舊深沉,但屋內的燈光,卻顯得格外溫暖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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