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恬恬蜷縮在上鋪，兩層被子壓在身上卻仍止不住發抖。窗外雨聲淅瀝，像是誰在反復擦拭一塊永遠擦不干凈的玻璃。

手機在枕邊第七次震動，“母上大人”四個字在屏幕上閃爍。齊恬恬用發燙的指尖劃開接聽鍵，立刻聽見餐廳背景音里梁媽爽朗的笑聲。

“恬恬，你好些了嗎？還燒不燒？退燒藥吃了沒？你這孩子昨晚上一直不接我和你爸爸的電話，幸虧欣宜接通電話說你發燒睡著了，不然你爸爸都要沖進宿舍樓了。”李蘭娟壓低的聲音里帶著蜂蜜水般的黏稠關切，“你陳姨特意點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還有昨天。。。”

喉嚨里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齊恬恬張嘴時聽見自己嘶啞的嗓音：“媽，我。。。咳咳。。。真的起不來。。。替我謝謝陳姨。”她聽到電話那頭瓷器碰撞的清脆聲響，想象梁笑寒坐在旋轉餐桌對面，或許正用她熟悉的姿勢無聊地轉著玻璃杯。

電話突然換了人手，齊君和渾厚的聲線震得耳膜發疼：“恬恬你好點沒？昨天下午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你梁伯伯說笑寒那小子支支吾吾的，你們。。。”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試探，齊恬恬趁機掛斷電話，把臉埋進沁滿汗水的枕頭。被單上殘留的洗衣液香氣里，突然浮現出昨天雨中那把透明雨傘下，梁笑寒球服上沾染的青檸香。

宿舍門被叩響時，齊恬恬正夢見自己站在足球場邊。夢里梁笑寒朝她跑來，手里卻握著林美婷遞來的蜂蜜檸檬水。她猛地坐起，眩暈感立刻如潮水漫過太陽穴。

“是我。”門外傳來低沉的男聲。齊恬恬拖著綿軟的雙腿拉開門縫，看見劉翔宇一臉嬉笑。他手里塑料袋沙沙作響，隱約露出退燒藥盒和包裝鮮艷的食品袋。

“怎么進來的？”齊恬恬沙啞的嗓子艱難擠出幾個字。

“你閨蜜在學生會走不開，我說給我妹送藥宿管阿姨就讓我進來了。”劉翔宇把袋子掛在門把上，指節蹭過鼻尖時露出促狹的笑，“梁笑寒說這些草莓瑞士卷。。。”他突然噤聲，因為齊恬恬泛紅的眼眶在昏暗走廊里像兩簇將熄的火星。

塑料袋與門把摩擦發出窸窣聲響，齊恬恬看見藥盒上貼著的便利貼——字跡工整得不像梁笑寒一貫的潦草：“38.5℃以上吃白色藥片，喉嚨疼吃點蛋糕容易吞咽”。她突然想起那年的校運會，自己中暑時那人也是這樣，把說明書上的字一個個描粗。

“其實。。。”劉翔宇撓了撓后頸，運動鞋在地面蹭出半道弧線，“比賽那天林學姐送了檸檬水來，但梁笑寒看都沒看就分給隊里兄弟了。”他頓了頓，“她送傘這事，當時你應該也在。。。”

齊恬恬狠狠捏扁了蛋糕卷包裝袋，草莓香精的味道突然變得刺鼻。她想起那天雨中林美婷淺藍色的裙擺，像一片永遠晴朗的天空。指甲不知不覺陷進掌心，卻比不上胸口某處鈍痛的萬分之一。

“謝謝。”不等劉翔宇說完她迅速關門，退燒藥鋁箔板在手中扭曲變形。她撕開草莓蛋糕卷包裝，甜膩味道在口中化開的瞬間，記憶突然閃回情人節那天，梁笑寒騎著單車穿過半座城市，只為買這家限定口味。

被雨水泡發的帆布鞋還歪在桌底，齊恬恬盯著鞋尖干涸的泥點。手機再次亮起，消息彈出劉欣宜和杜澤雄的關心，還有媽媽發來的就餐照片。那一桌美食放在平時都是她的最愛，但是此時卻讓她看的索然無味。照片角落，梁笑寒低頭坐在桌邊的身影被虛化。

齊恬恬把額頭抵在冰涼的床欄上，38.2℃的體溫讓思緒變得粘稠。她知道自己應該把藥袋扔進垃圾桶，應該刪掉相冊里所有合照，應該在下一次遇見時坦然微笑。但此刻她只是機械地咀嚼著蛋糕卷，任憑甜味在口腔里泛濫成災。

窗外雨勢漸弱，一縷夕照突然穿透云層。齊恬恬望向書桌，梁笑寒送的捕夢網在光線下投出蛛網般的陰影。她擰開礦泉水吞下藥片，苦澀在喉間蔓延。或許發燒也有好處，齊恬恬想，至少可以騙自己眼角的濕潤是體溫過高的緣故。當暮色徹底吞沒宿舍時，她把臉埋進膝蓋，無聲地說了句只有月光聽見的話：

“梁笑寒，我討厭草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