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結(jié)束的信號燈徹底熄滅,演播廳的喧囂如潮水般退去。
時栩的公寓里,只有電腦屏幕還亮著,定格在蘇泠對田裴比出那個簡潔“OK”手勢的畫面。
他穿著柔軟的家居服,身體陷在寬大的沙發(fā)里,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著。
屏幕的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眉頭卻微微擰著,像解不開的結(jié)。
她看田裴的眼神……似乎過于專注了些?
一種陌生的、細微的酸澀感在胸腔里悄然滋生。
他伸手想去拿水杯,手機卻先一步嗡嗡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出來自“媽”的信息,附帶一張照片。
一張精致的簽名卡上,“蘇泠”兩個字簽得行云流水,透著股銳利的瀟灑。
后面還跟著一串歡快的文字:「看看!蘇泠今天親自給我簽的!人美心善,越看越喜歡![心][心][心]」
時栩的目光在那簽名上停留片刻,指腹無意識地摩挲過冰涼的手機屏幕。
最終,他指尖微動,只回了一個字:「嗯。」
手機另一端,白意容捧著手機,眼巴巴等了半天,只等來這么個不咸不淡的“嗯”,頓時像被戳破的氣球,肩膀都垮了下來。
她轉(zhuǎn)過身,帶著點委屈,把臉埋進旁邊正在看財經(jīng)雜志的丈夫時峰懷里。
“你看看你兒子!”聲音悶悶的,“這什么態(tài)度嘛!”
時峰放下雜志,好笑地攬住妻子,溫聲安撫:“好啦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從小不就這副性子?對誰都冷冷淡淡的,像誰欠他八百萬。別氣了,氣壞身子不值當?!?
他頓了頓,帶著點促狹的笑意,話鋒一轉(zhuǎn),“不過老婆,有件事我倒是挺好奇。”
“嗯?”
白意容抬起臉,露出微紅的眼眶。
“你對咱們兒子,當年碰賽車跟碰洪水猛獸似的,嚴防死守,生怕他磕著碰著一點,恨不得把他焊死在安全屋里。”
時峰的眼神帶著探究,“怎么到了蘇泠這兒,畫風突變?看她飆車你比誰都激動,恨不得親自去給她搖旗吶喊?這雙標……是不是有點明顯?”
白意容被問得一怔。
對啊,為什么?
兒子時栩摸方向盤,她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的是失控、翻滾、火光……是撕心裂肺的恐懼。
可換成蘇泠呢?
當那輛戰(zhàn)車在賽道上撕裂空氣,引擎咆哮著碾過彎心,蘇泠沉靜銳利的眼神透過鏡頭直刺而來時,她感受到的只有一種近乎戰(zhàn)栗的震撼和純粹的欣賞。
那女孩身上仿佛燃燒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生命力,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天生就該屬于那片充滿速度與硝煙的戰(zhàn)場。
危險?在她身上,白意容只看到了光芒,一種讓她不由自主想要為之喝彩、為之屏息的極致光芒。
她從未在兒子時栩身上看到過這種不顧一切的光芒。
“我……”白意容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
她被自己潛意識里的巨大反差驚住了,騰地一下從丈夫懷里坐直身體,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時峰。
時峰看著妻子瞬間變幻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這眼神……要壞事!
他立刻收起玩笑的表情,敏捷地合上雜志,作勢就要起身
“咳,那個……老婆,我忽然想起明天早上還有個跨國視頻會議要準備,挺重要的!我先去書房看看資料,你早點休息!”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像腳底抹油般溜出了客廳。
白意容根本沒心思攔他。
她獨自坐在寬敞奢華的沙發(fā)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腦海里反復回放著蘇泠在賽道上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精準的操控,以及……兒子那個萬年不變的冰塊臉。
一種奇異的、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念頭在心底盤旋。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家那個“捂不熱的石頭”兒子,距離追上那道耀眼的光芒,還隔著十萬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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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蘇泠回到她那間陳設(shè)簡單到近乎冷清的公寓時,夜色已深。醫(yī)院里爺爺安睡的面容讓她緊繃的心弦略微松弛。
剛放下背包沒多久,門鈴就響了。
林小葵像陣風似的卷了進來,手里還拎著兩大袋宵夜,臉上卻掛著即將奔赴“刑場”的悲壯。
“泠泠!救命稻草!我只有你這兒能喘口氣了!”
她哀嚎著把自己摔進沙發(fā)里
“我爸!他終于對我這只咸魚下手了!我要正式滾進公司實習,當牛做馬了!我的自由!我的懶覺!永別了!”
蘇泠給她倒了杯水,看著她生無可戀的樣子,嘴角難得地彎起一點弧度:“林大小姐,繼承家業(yè)也要這么如喪考妣?”
“你不懂!泠泠你真的不懂!”
林小葵抱著抱枕,一臉沉痛
“那是人過的日子嗎?看報表看到眼瞎,開會開到嘴瓢,還要應付一堆老狐貍假笑!我真恨不得讓我爸媽趕緊給我生個弟弟,這千斤重擔誰愛挑誰挑去!”
蘇泠點點頭,語氣平淡卻真誠:“嗯,確實不太懂這種‘痛苦’?!?
她轉(zhuǎn)身去臥室整理明天封閉訓練要帶的行李。
林小葵哀嘆了一會兒,目光瞟向敞開的臥室門。
當看到蘇泠從衣柜深處翻出的那幾件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甚至有點磨毛的舊T恤和運動褲時,她瞬間瞪大了眼睛,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
“蘇!泠!”
她沖進臥室,指著那幾件“古董”,痛心疾首
“你現(xiàn)在!是冉冉升起的賽車新星!是上熱搜、有粉絲、上頂級綜藝的人!這些衣服真的可以光榮退休,進博物館了好嗎?!”
蘇泠頭也沒抬,把一件舊T恤疊好:“還能穿。”
林小葵仰頭,對著天花板無聲地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趁著蘇泠轉(zhuǎn)身去書桌拿東西的功夫,她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行動快過思考,她迅速拉開蘇泠的行李箱,動作麻利地把里面那幾件“古董”一股腦全掏了出來,轉(zhuǎn)身就塞進了門外樓道。
緊接著,她旋風般沖回蘇泠的衣帽間——那里掛著不少蘇泠陪她逛街時被她硬塞著買下、卻連吊牌都沒拆的新衣服。
林小葵手腳并用,以最快的速度把這些嶄新、剪裁精良的運動裝、休閑服塞滿了行李箱,然后“咔噠”一聲,利落地上了鎖!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
“搞定!”她拍拍手,叉著腰,看著自己的“杰作”,滿意地點點頭。
兩個女孩吃著宵夜,喝著一點清酒,聊著年少時一起逃課、一起瘋玩的糗事,房間里難得充滿了輕松的笑聲。
直到夜深,林小葵才帶著微醺的滿足感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
蘇泠輕手輕腳地起身,洗漱完畢。
她拎起門邊那個裝著舊衣服的垃圾袋,準備帶下樓扔掉。入手的感覺比預想的沉甸許多,她微微蹙眉,但并未深究,只當是塞得多了些。
她最后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小葵,輕輕帶上門,拖著那個異常沉重的“垃圾袋”和上了鎖的行李箱,走向車庫。
“戰(zhàn)隼”發(fā)出一聲低沉流暢的轟鳴,載著她駛向城郊的封閉訓練基地。
林小葵睡到日上三竿才揉著眼睛醒來。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蘇泠這間簡單的小公寓徹底打掃了一遍,窗明幾凈,纖塵不染。
然后哼著歌,拎起包直奔醫(yī)院——陪蘇爺爺聊天解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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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巔峰時速》封閉訓練基地。
巨大的環(huán)形賽道如同沉睡的鋼鐵巨龍,匍匐在開闊的原野上。
空氣里彌漫著清新的草木氣息和淡淡的機油味道。工作人員引導著五位明星車手將自己的愛車駛?cè)雽S玫?、配備了完善維保設(shè)備的獨立車庫。
接下來的十三天,所有訓練都將統(tǒng)一使用節(jié)目組提供的、經(jīng)過基礎(chǔ)調(diào)校的同款高性能賽車,以保證基礎(chǔ)的公平性。
住宿區(qū)安排在訓練場后方,掩映在一片蔥郁的林木之中,環(huán)境清幽。
男女住宿樓分立兩側(cè),中間隔著波光粼粼的人工湖。男寢在左,女寢在右,皆是低調(diào)而考究的現(xiàn)代風格建筑。
蘇泠被工作人員引至女寢二樓。
房間是寬敞的單人間,落地窗外綠意盎然。
獨立衛(wèi)浴,舒適的大床,書桌、衣柜、小冰箱一應俱全。
公共區(qū)域則配備了頂級的健身器械、臺球、乒乓球、羽毛球場,甚至還有一個半場籃球場,設(shè)施完善得堪比星級度假村。
三樓則住著宋雨霏和白嵐。
男生宿舍那邊,陸晨和周子軒自然而然湊到了一起,陳默與張凱旋則被安排成了室友。
田裴分到了一個相對安靜角落的房間。
蘇泠打開那個被小葵“動過手腳”的行李箱。
果然,里面整整齊齊疊放著的,全是帶著吊牌的新衣,柔軟的面料,利落的剪裁,顏色也多是她偏好的冷色調(diào)。
她指尖拂過一件深灰色的連帽運動上衣,無奈地笑了笑。
最終還是換上了一套自己帶來的、洗得干凈但明顯舊了許多的專業(yè)賽車訓練服——貼身、吸汗、關(guān)節(jié)處有加固,是她最熟悉也最信任的“戰(zhàn)甲”。
下午兩點,訓練準時開始。
巨大的綜合訓練場上,五輛統(tǒng)一涂裝、型號相同的高性能跑車靜靜排列。
陽光灑在光潔的車身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澤。
其他藝人包括田裴都換上了節(jié)目組統(tǒng)一發(fā)放的嶄新訓練服,精神抖擻。
當蘇泠的身影出現(xiàn)在訓練場入口時,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瞬間攫住,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她穿著那身略顯陳舊的、深藍近黑的賽車訓練服。
緊身的剪裁完美勾勒出她修長挺拔、蘊藏著驚人爆發(fā)力的身形。
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肩線和臂側(cè)幾道功能性的耐磨條帶。
烏黑的長發(fā)在腦后束成一絲不茍的高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線條清晰的下頜。素面朝天,眉宇間是慣常的沉靜,眼神掃過場地時,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和掌控感。
這身裝束將她身上那種與賽車渾然一體的冷冽、專業(yè)、甚至略帶危險的氣息,毫無保留地釋放了出來。
驚艷、震撼、自慚形穢……復雜的情緒在眾人臉上掠過。
“哇……”
宋雨霏下意識地低呼出聲,滿眼都是星星。
白嵐也看得有些失神。
連一直眼高于頂?shù)睦畎材?,都忘了第一時間拋出慣常的嘲諷。
她看著蘇泠那身仿佛浸染著賽道硝煙氣息的舊訓練服,看著她挺拔如標槍的身姿和沉靜得近乎冷酷的眼神,一股強烈的不舒服感猛地竄了上來。
不是現(xiàn)場直播,沒有無數(shù)鏡頭時刻捕捉,她心底那股被壓抑的驕縱和敵意瞬間失去了束縛。
她用力地冷哼一聲,下巴揚得更高,拽了一把還有些發(fā)愣的陸晨,率先走向場地中央的賽車,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的人聽見
“有什么好看的?訓練服再好看,也得有真本事配得上!走,挑車去!別浪費時間!”那股囂張的氣焰,比直播時有增無減,帶著毫不掩飾的針對。
蘇泠連眼角的余光都沒分給她一絲。
她徑直走向一輛寶石藍色的賽車,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冰涼的車頂上,對跟過來的田裴說
“就它了?!?
旁邊的工具架上,各種專業(yè)工具一應俱全,從基礎(chǔ)扳手到精密的扭力扳手,琳瑯滿目。
蘇泠隨手拿起幾樣,動作流暢得如同呼吸。
她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示意田裴也坐進副駕。
“賽車,不是坐進去踩油門就行的?!?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第一步,讓它變成‘你的’車。”
她開始演示。
如何調(diào)整桶形座椅的前后、高度、傾角,精確到毫米,直到身體被完美包裹,手臂自然彎曲,視線處于最佳位置;
方向盤拉出的長度如何保證手臂微曲時能輕松夠到最遠點;
后視鏡的角度如何消除最大盲區(qū);
甚至細致到安全帶勒過肩膀和腰胯的位置,如何確保在劇烈沖擊下提供最佳保護而非造成傷害……她的動作迅捷、精準,每一個步驟都帶著明確的目的性。
“感受它,”
蘇泠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廂內(nèi)響起,清晰而冷靜,
“座椅的支撐點是否完全貼合你的脊椎曲線?方向盤的距離能否讓你在極限轉(zhuǎn)向時手臂不會完全打直失去力量?腳踏板的行程和力度反饋是否清晰?這些細微的差異,在高速和極限狀態(tài)下,可能就是生與死的距離,或者冠軍與亞軍的毫厘之差?!?
田裴屏住呼吸,全神貫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賽車并非只有風馳電掣的激情,在速度的表象之下,是無數(shù)個需要極致冷靜和精準把握的細節(jié)堆砌。
他嘗試著按照蘇泠的指導,笨拙卻極其認真地調(diào)整著自己的位置,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車窗外,其他組的情況截然不同。
李安娜抱著手臂,站在她那輛選好的亮黃色跑車旁,不耐煩地看著陸晨自己摸索著調(diào)座椅,偶爾才皺著眉指點一句:“往前點!再往前!行了,差不多得了!”
周子軒則被陳默那套過于專業(yè)的術(shù)語弄得暈頭轉(zhuǎn)向,一臉茫然。
白嵐和宋雨霏更是手忙腳亂,在工作人員的協(xié)助下才勉強完成基礎(chǔ)調(diào)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將近四十分鐘后,各組才陸陸續(xù)續(xù)完成了初步的車輛適應,引擎聲開始零星地在訓練場上響起,車輛駛向不同的練習區(qū)域。
蘇泠看著田裴終于將座椅和方向盤調(diào)整到一個相對舒適且科學的位置,雖然動作還顯生澀,但那份專注和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讓她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認可。
“記住剛才的步驟和感覺?!?
她推開車門下車,“以后每次上車,無論是不是這輛車,都要先做這個。
現(xiàn)在,開始今天的項目——走線?!?
空曠的初級綜合賽道上,蘇泠的指令簡潔而清晰
“外內(nèi)外…慢進快出…油門開度保持三分之一…方向修正要柔…看下一個彎心,視線永遠比你手快一步…”
她站在場邊關(guān)鍵彎角,目光如同精準的雷達,捕捉著田裴每一次微小的失誤和進步,及時給出反饋。
田裴完全沉浸其中。
每一次成功的過彎帶來的流暢感,每一次失誤后蘇泠精準的剖析,都像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他不知疲倦地一圈又一圈地練習著,汗水浸濕了訓練服的背脊,眼神卻越來越亮,越來越專注。
蘇泠抱臂站在場邊樹蔭下,看著那輛藍色的賽車在賽道上劃出越來越穩(wěn)定、越來越接近理論最優(yōu)的弧線。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她沉靜的側(cè)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個念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波瀾不驚的心底清晰而有力地泛起漣漪:
他擁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對速度和車輛動態(tài)的敏銳感知力,以及最難得的——一顆愿意沉下來打磨細節(jié)的“匠心”。
這樣純粹的、未被世俗浸染過的賽車天賦……她不會錯過。
基地巨大的金屬頂棚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陰影。
第一天封閉訓練的結(jié)束哨音還未吹響,平靜的水面之下,看不見的暗流已悄然開始加速涌動。
李安娜在遠處看著蘇泠和田裴的方向,眼神陰鷙;
周子軒拿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擊著什么;
而蘇泠,只是微微抬眸,望向遠方那條在暮色中延伸的、更寬闊的專業(yè)賽道,眼神沉靜而銳利,像一把等待出鞘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