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的空氣凝固了。

陳棟將一份提案推到長桌中央，金屬表盤在腕間閃過一道冷光。“這個創意像是十年前的老古董。“他的食指輕叩著某頁圖表，“消費者要的是情感共鳴，不是產品說明書。“

廣告二組的組長額頭滲出細密汗珠。顧嫣兒悄悄數了數，這已經是今天第三個被批得面無血色的同事。新總監上任三天，市場部已經流傳開“冰山暴君“的綽號。

“接下來是七夕節專題。“總經理翻動文件，“顧嫣兒負責的。“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投影儀的光束里能看到細小的塵埃在飛舞。陳棟抬頭的瞬間，她注意到他右眉上方有道淺淺的疤痕，藏在梳得一絲不茍的額發下。

“我們計劃以'時間禮物'為主題。“點擊遙控器時，顧嫣兒發現自己的指甲邊緣有處倒刺，“現代人最奢侈的禮物其實是陪伴時間...“

匯報結束時，她無意識地用拇指摩挲著食指側面的小傷口——昨晚切水果時留下的，創可貼今早被水浸濕后被她扔了。

“切入點不錯。“陳棟突然開口，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在看他，“但執行方案太保守。“他拿起鋼筆在紙上快速勾畫，“可以考慮增加AR互動，讓用戶能虛擬'儲存'與愛人共處的時間。“

鋼筆突然停下。陳棟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金屬盒子推到她面前：“專業場合不該有傷口暴露。“

盒子里整齊排列著進口創可貼，邊緣印著極小的飛機圖案。顧嫣兒愣住時，聽到隔壁同事的抽氣聲。

餐廳的鋼琴曲換到第三首時，顧嫣兒看了看手機。21:47，沒有任何消息。服務生第三次過來添水，眼神帶著憐憫。

“請問還需要等嗎？廚房要下班了。“

她搖搖頭，掏出錢包。預定的蛋糕還在柜臺冷藏，上面寫著“三周年快樂“。下午發給陶一岷的定位信息顯示已讀未回。

“一位嗎？“收銀員問。

“是。“顧嫣兒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浸了水的紙。

拐角處的雙人座上突然傳來餐具碰撞聲。陳棟正把牛排切成規整的小塊，對面空蕩蕩的座位放著瓶未開封的紅酒。領結被扯松掛在脖子上，在講究的西裝間顯得格外突兀。

“顧小姐。“他抬頭時顯然也吃了一驚，“這么巧。“

玻璃窗映出她孤單的身影與那個醒目的蛋糕盒。陳棟的目光在兩者之間短暫停留，突然招手叫來服務生：“請把那位小姐的餐費記在我賬上。“

“不用了！“顧嫣兒耳根發燙。

“員工福利。“他取出名片放在賬單上，疤痕在餐廳暖光下變得柔和，“你上周的提案客戶很滿意。“

走出餐廳時，夜風卷著雨絲撲面而來。顧嫣兒摸到包里那個金屬盒子——她鬼使神差地帶出來了。翻開盒蓋，發現底部刻著極小的一行字：To my navigator.

導航者？她正出神，手機突然震動。陶一岷的語音消息背景音嘈雜：“寶貝對不起！戰隊臨時集訓，我忘了跟你說...“

語音戛然而止，像被誰按掉了。隱約聽到女孩子笑著說“該你喝了“。

KTV包廂里彩燈旋轉，啤酒瓶在茶幾上東倒西歪。顧嫣兒縮在角落，看同事們把洋酒兌成可疑的顏色。

“新人必須喝！“市場部小王把酒杯塞過來，檸檬片在琥珀色液體里載沉載浮，“顧妹妹上次提案出盡風頭，可不能掃興。“

杯沿已經貼上嘴唇，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橫插進來。“我替她。“陳棟不知何時站在沙發邊，喉結滾動間半杯酒已下肚，“明天早會需要她做匯報。“

眾人起哄聲中，他俯身拿外套時在她耳邊低語：“洗手間右轉，消防通道可以直達地下車庫。“

五分鐘后，顧嫣兒在停車場扶著柱子干嘔。身后響起腳步聲，陳棟遞來礦泉水：“含一口再咽。“

“謝謝總監...“她嗆得眼淚汪汪。

“下班時間叫名字就行。“他打開車門，“地址？“

夜風吹進車窗，帶著立交橋下薔薇花的氣味。顧嫣兒數著路燈明滅的次數，忽然開口：“為什么對我特別照顧？“

輪胎碾過減速帶的震動中，她聽見打轉向燈的聲音。

“你讓我想起剛入行時的自己。“陳棟注視著前方，“有天賦，但太容易為別人妥協。“

車停在小區門口，他卻沒解鎖車門。“那個創可貼盒子，“他手指輕敲方向盤，“是我前妻送的。她總說我工作起來不顧傷口。“

顧嫣兒酒醒了大半。路燈照進車內，陳棟的側臉像被鍍上一層柔光，那道疤此刻看起來像道未愈的傷口。

電梯數字跳到17樓時，顧嫣兒聽見熟悉的游戲音效。鑰匙剛插進鎖孔，門就被猛地拉開。

“誰送你回來的？“陶一岷堵在門口，T恤上沾著醬漬，“那輛奔馳至少八十萬。“

玄關鏡映出她蒼白的臉：“同事順路。“

“少來！我看見了，那男的一直盯著你背影。“他扳過她肩膀，“你知道戰隊經理妹妹多崇拜我嗎？人家爸爸是贊助商...“

顧嫣兒聞到淡淡的香水味，和他身上原本的煙味混在一起。她突然想起創可貼盒底那行字，想起餐廳里空蕩蕩的座位，想起車上那句“為別人妥協“。

臥室抽屜里，那個小本子又多了一行新記錄：

「7.17三周年紀念日，他說戰隊集訓重要。但在KTV背景音里聽到女生勸酒聲。」

筆尖在紙上停留太久，洇開一團墨跡。窗外，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離小區，車尾燈像兩顆漸漸冷卻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