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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凰危將護

護國寺的鐘聲悠遠沉渾,穿透春日微涼的晨霧,回蕩在層疊的殿宇之間。

香火繚繞,經幡垂落,莊嚴肅穆的氣息彌漫開來。

今日是為“安撫”因“星象示警”而浮動的民心,由國師慕容辰親自主持的祈福法會。

皇室宗親、文武重臣齊聚大雄寶殿,黑壓壓一片人頭,氣氛凝重而虔誠。

槿荷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錦宮裝,烏發綰成簡單的朝云髻,只簪了一支白玉步搖,行走間流蘇輕晃,映著她略顯蒼白的容顏,更添幾分弱不勝衣的楚楚之態。

她跟在幾位年長妃嬪身后,低眉垂目,姿態恭順,如同殿內一株安靜綻放的玉蘭。

唯有那掩在寬大袖袍下的雙手,指尖冰涼,緊緊攥著一枚觸手溫潤的鳳紋玉佩——澹臺焱所贈。

她微微側目,眼角的余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全場。

慕容辰身著紫金八卦道袍,手持拂塵,立于佛祖金身之前,寶相莊嚴。

他口誦經文,聲音平和悠遠,帶著一股撫慰人心的力量,仿佛真能溝通天地,消弭災厄。

他那張清癯的臉上,神情悲憫,眼神深邃,任誰看去,都是一位憂國憂民、道行高深的得道高人。

唯有槿荷,能從那悲憫的假面之下,嗅到一絲令人心悸的陰冷算計。

慕容佐侍立在父親身側不遠,一身寶藍色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

他目光溫潤,偶爾掃過殿內眾人,帶著世家子弟的矜持與從容,只在視線不經意掠過槿荷時,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探究與陰鷙。

而云燕,槿荷最“信任”的女官,此刻如同影子般緊貼在她身后半步之處。

她微微低著頭,姿態恭謹溫順,呼吸平穩,仿佛全心全意沉浸在這肅穆的祈福氛圍之中。

但槿荷能感覺到,那看似平靜的呼吸下,隱藏著一種近乎屏息的緊繃。

云燕的神經,如同拉滿的弓弦,正等待著某個信號。

法事冗長。

梵音陣陣,木魚聲聲。

殿內香煙氤氳,熏得人昏昏欲睡。

終于,在日頭升至中天時,冗長的儀式宣告結束。

“請諸位貴人移步后山禪院稍歇,用些素齋。”慕容辰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慈悲。

人群開始松動,按照身份尊卑,陸續向后山走去。

后山禪院依山而建,清幽雅致,古木參天。

禪院前有一片不大的空地,鋪著青石板,一側是幾座供人歇息的石亭,另一側則是嶙峋的假山石景,下方連著幾級陡峭的石階,通往更幽深的竹林。

槿荷在幾位妃嬪的簇擁下,走向一座臨著假山石的石亭。

云燕亦步亦趨,始終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如同最忠誠的影子。

陽光透過古樹枝葉的縫隙灑下,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微風拂過,帶來山林清新的氣息。一切看起來平靜祥和。

變故,就在這看似最不可能發生的時刻,驟然降臨!

“嗡——!”

一聲尖銳得刺破耳膜的振翅聲毫無預兆地響起!聲音來自禪院旁一株高大的古柏!

只見一道金褐色的、足有成人拇指大小的影子,如同離弦之箭,帶著狂暴的嗡鳴,從濃密的枝葉間猛地俯沖而下!

目標直指——正走向石亭的槿荷面門!

那是一只體型異常碩大的馬蜂!

其尾針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冷的、令人心悸的寒芒!

振翅聲狂暴而充滿攻擊性,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

“護駕!有蜂!保護公主殿下!”

“啊——!”

“快躲開!”

驚呼聲瞬間撕裂了禪院的寧靜!

人群頓時大亂!

尤其是那些養尊處優的妃嬪和貴婦們,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著抱頭躲避,場面瞬間失控!

就在這電光火石、千鈞一發之際!

“公主小心!!!”一聲凄厲的尖叫在槿荷耳邊炸響!

是云燕!

她臉上的溫順瞬間被一種近乎扭曲的“忠勇”所取代!

她眼中爆發出一種決絕的光芒,仿佛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主子擋住這致命的威脅!

她尖叫著,整個人如同撲火的飛蛾,猛地張開雙臂,朝著槿荷的方向狠狠撲來!動作迅疾無比,帶著一種奮不顧身的姿態!

這動作,在旁人看來,是何等的忠心護主!足以感天動地!

然而,在槿荷眼中,這卻是最致命的陷阱!

前世無數次“意外”中,云燕正是用這種看似奮不顧身的“保護”,一次次將她推向更危險的境地,或是制造更大的混亂,為真正的殺招打掩護!

那撲來的角度,那雙手抓向的位置,分明不是要擁抱保護,而是要狠狠地將她推向旁邊那幾級陡峭的石階!

一旦滾落下去,不死也殘!

而那只狂暴的馬蜂,更像是被某種特殊的氣息吸引,死死鎖定著她!

云燕的撲擊,只會將混亂推到極致,讓隱藏在暗處的真正殺招——或許是毒針,或許是冷箭——在混亂中發出致命一擊!

生死關頭,槿荷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又被前世的求生本能瞬間點燃!

不能被她碰到!更不能被推向石階!

就在云燕帶著勁風撲至身前,那雙手即將觸及她肩背的剎那!

槿荷的身體,以一種極其詭異,如同靈蛇般柔軟的角度,猛地向側面一滑!

她的左腳為軸,右腳看似受驚般向后踉蹌錯步,整個身體如同風中弱柳,向假山石的方向“歪倒”過去,口中同時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啊——!”

這看似狼狽的踉蹌,實則是她結合前世無數次被折磨中對危險的本能預判和身體極限反應!

云燕志在必得的雙手,擦著槿荷的衣袖撲了個空!

巨大的慣性讓她自己反而向前沖了一步,險些撞上假山石!

她臉上那“忠勇”的表情瞬間凝固,轉為一絲難以置信的錯愕!

而那只狂暴的馬蜂,也因槿荷這突如其來的側滑變向,攻擊路線瞬間落空!

它嗡鳴著,帶著被激怒的狂躁,在空中一個急轉,調整方向,再次朝著看似失去平衡、歪向假山石的槿荷噬咬而來!

假山石的棱角近在咫尺!冰冷的觸感似乎已經貼上后背!

槿荷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絕望。

她盡力了,但終究躲不開這畜生的致命一擊了嗎?

就在那閃爍著幽藍寒芒的蜂刺即將刺入她面門肌膚的剎那!

“放肆!”

一聲低沉冷冽,如同金鐵交鳴的怒喝,驟然在混亂的人群中炸響!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虛空的閃電,快得超出了人眼捕捉的極限!

眾人只覺一股勁風撲面,帶著凜冽的戰場煞氣!

那人影竟是從禪院入口處暴射而至!

他無視了所有擋在路徑上驚惶失措的人群,身形如同鬼魅般在混亂的人縫中穿行,帶起的勁風甚至刮倒了幾個躲避不及的宮女!

目標,正是危在旦夕的槿荷!

來人身形未至,一道幾乎融入空氣的細影,已從他抬起的袖中無聲激射而出!

咻——!

破空之聲尖銳刺耳!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穿透聲響起!

那只距離槿荷面門不足三寸的金褐色巨蜂,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僵直在半空!

一支只有尾羽染著一點暗紅的精巧弩箭,精準無比地貫穿了它猙獰的頭顱,將它死死釘在了旁邊假山石一塊凸起的嶙峋石棱之上!

箭尾猶自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余響!

狂暴的嗡鳴聲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所有的混亂,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槿荷的身體保持著踉蹌的姿態,后背幾乎貼上了冰冷的假山石,驚魂未定地看著距離自己鼻尖不足一尺,被釘死在石棱上的巨蜂尸體。

那幽藍的尾針,在陽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光,近在咫尺!

她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

而那道救命的玄色身影,此刻已穩穩地落在了她的身前,用自己寬闊的脊背,將她牢牢護在身后,隔絕了所有可能的危險。

冷冽如松間雪卻又帶著鐵銹與淡淡血腥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

是澹臺焱!

他不知何時早已悄然來到護國寺,又為何會出現在這后山禪院!

他身姿挺拔如松,穿著玄色勁裝,外罩一件深青色半臂,腰間懸著佩刀。

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萬年寒潭,冰冷徹骨,帶著未散的煞氣,緩緩掃過全場!

目光所及之處,空氣仿佛都凍結了!

混亂的人群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戰場殺伐之氣震懾,瞬間噤若寒蟬。

連那些驚魂未定的妃嬪,都下意識地捂住了嘴,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響。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臉色煞白,僵立在幾步之外,眼神中還殘留著錯愕與驚懼的慕容佐臉上。

以及不遠處強作鎮定,但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陰霾的慕容辰身上。

“護國寺重地,皇家祈福之所。”

澹臺焱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森然冷意,“竟有如此兇戾毒物驚擾圣駕,危及公主鳳體?”

他踏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負責禪院守衛的幾名寺衛頭領:“寺衛何在?!”

那幾名身著黃色僧袍、手持水火棍的寺衛頭領,被他凌厲的目光刺得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浸透后背,噗通跪倒在地:

“將…將軍息怒!是…是卑職等失職!”

“失職?”澹臺焱的聲音冷得能掉下冰渣,“此蜂體型異常,兇性暴烈,直襲公主,絕非尋常野物!徹查!禪院內外,一草一木,給本將翻過來查!看看是誰,敢在這佛門清凈地,行此魑魅魍魎之事!”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寒冰,再次掃過慕容佐和慕容辰。

那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警告與殺意!

慕容辰臉上的悲憫瞬間被凝重取代,他立刻上前一步,拂塵一擺,沉聲道:

“阿彌陀佛!澹臺將軍所言甚是!此事實在蹊蹺!寺衛失察,罪責難逃!必當嚴查,給陛下和公主一個交代!”

他迅速將事件定性為寺衛失職導致的意外,試圖平息澹臺焱的怒火和眾人的猜疑。

但澹臺焱那充滿煞氣的眼神和冰冷的質問,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慕容父子心頭!

他們知道,這位沉默的戰神,已不再是沉默的守護者。

他是一柄已然出鞘,鋒芒畢露的利劍!

他不僅察覺了危險,更以最暴烈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存在和他的守護!

慕容佐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

而慕容辰,寬大道袍下的手指,悄然握緊了拂塵的木柄。

驚魂稍定,槿荷才感覺到一陣脫力般的虛軟從腳底升起,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內衫,帶來一陣冰涼。

方才生死一線的驚悸尚未完全平復,此刻,另一種更加強烈的沖擊,卻瞬間攫住了她的心神。

她依舊保持著半靠假山石的姿勢,而那個將她護在身后的高大身影,此刻近在咫尺。

澹臺焱寬闊的肩背如同一道堅實的壁壘,隔絕了外界所有紛擾和窺探的目光。

屬于他的氣息,無比清晰地籠罩著她。

隔著薄薄的宮裝衣料,她甚至能隱約感覺到他脊背傳來沉穩有力的心跳,以及肌肉緊繃時散發的熱力。

這滾燙的溫度,與前世的冰冷,形成了極致而殘酷的對比。

她記得!清晰地記得!

前世在這護國寺,在同樣混亂的場合,她曾遭遇過類似的“意外”,當時也是澹臺焱如同神兵天降般救了她。

那時的他,救下她后,只是沉默地守在一旁,眼神克制而隱忍,甚至不敢與她過多對視。

可這一次…

槿荷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帶著一絲茫然和后怕,越過他寬闊的肩膀,向上望去。

仿佛心有靈犀。

就在她抬頭的瞬間,澹臺焱也恰好微微側身,低頭向她看來。

四目,猝不及防地,在咫尺之間,轟然相撞!

他的眼眸深邃如寒潭,此刻那寒潭深處,所有的冰冷煞氣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如同熔巖般滾燙的關切!

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狂喜,一種心有余悸的后怕,一種想要確認她是否安好的焦灼!

沒有前世的隱忍!沒有克制!沒有距離!

那目光如此直接,如此熾熱,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瞬間刺穿了槿荷所有的防備!

前世他轟然倒下時,最后回望她的眼神充滿了刻骨愧疚和至死不渝的眷戀,與此刻這雙近在咫尺眼眸,在槿荷的腦海中轟然重疊!

巨大的酸楚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沖垮了堤壩,直沖鼻尖!

眼眶瞬間發熱、發澀!

她冰封的心湖,被這熾熱的目光狠狠投入一塊燒紅的烙鐵!

嗤——!

仿佛能聽到堅冰融化的聲音。

“多…多謝澹臺將軍。”槿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低低地響起,如同受驚的幼鳥。

她迅速站穩了身體,微微垂下眼睫,試圖掩飾眼中翻涌的情緒。

澹臺焱護在她身側的手臂緩緩收回。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她衣袖滑過的細膩觸感和那瞬間靠近時的體溫。

他垂眸,濃密的眼睫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緒——是慶幸,是暴怒,是后怕,更是那幾乎要沖破胸膛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的沖動!

他只沉聲應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公主無恙便好。”

然而,那微微發紅的耳根,卻在不經意間,泄露了這位冷面戰神內心此刻的驚濤駭浪與不平靜。

禪院內,混亂逐漸平息。

寺衛開始戰戰兢兢地搜查。慕容辰沉著臉指揮善后。

慕容佐的目光在槿荷和澹臺焱之間陰晴不定地逡巡。

無人注意的角落,云燕悄悄退到人群邊緣,臉色蒼白,眼神復雜地看向被澹臺焱護在身后的槿荷,又飛快地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慕容佐,最終低下頭,藏起了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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