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觀矗立在雀山最高處，山路蜿蜒而上，逐漸遠離喧囂的塵世。

這里香火不旺，觀中數名女冠，養著十數個孤兒。

女道長姓秦，道號“玄妙”，約莫四十余歲，眉目清冷，不茍言笑。

沈檸踏入觀門時，正見幾個小童在院中習字，另有兩個年長些的女孩在晾曬草藥，她們衣著樸素，但干凈整潔，神色安然，顯然在這里過得極好。

玄妙師太將他們養得很好，至于為何香火不旺的道觀能養活這么多孩子，且一點都不見局促，只因這白云觀身后，站著一位高人。

這便是沈檸選擇白云觀的原因。

“這位姑娘，可是來上香的？”一個高挑少女迎上來，約莫十七八歲，眉目清秀，腰間懸著一柄短劍，行走時步伐沉穩，顯然是個練家子。

沈檸搖頭：“我們想借住幾日。”

少女回頭，看向迎上來的玄妙道長。

玄妙道長看到沈檸，愣了一下：“沈大小姐。”

越州城的人，認識沈大小姐并不稀奇，但沈檸還是好奇。

“道長如何認識我？”

玄妙道長打量著她：“去年瓊花宴，貧道有幸受邀前往，見過小姐的風姿，便不會忘懷，只是……”

“如何？”沈檸好奇她的欲言又止。

“沈大小姐似乎與去年大為不同。”

沈檸心中一凜，定了神色：“何處不同？”

玄妙道長笑了笑：“小姐看人的眼神變了。”

沈檸垂了眸子，露出溫婉的笑：“不瞞道長，婚姻遭逢變故，心境便有些變化，請道長收留幾日。”

玄妙道長露出一絲驚訝，很快收了神色：“請。”

她將一行人引至后院客房，院落雖簡樸，卻打掃得一塵不染。

剛安頓好，觀外便傳來馬車聲。

沈大老爺沈元正扶著夫人梁氏下車，沈元身形微胖，面容慈和，此刻卻眉頭緊鎖，步履匆匆。

沈檸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鼻頭發酸，低低喊了一聲：“父親。”

沈大老爺聞聲急步走來，對著女兒的臉細細端詳，見女兒安然無恙，向來穩重的他竟紅了眼眶：“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

他拍了拍沈檸的肩膀：“有為父在，誰也欺負不了你。”

一陣酸澀從心底涌上鼻尖，如果上一世小姐不那么忍讓，如果她也能多在這位父親面前哭一哭訴一訴苦，是否就能早日脫離那個泥潭？

梁氏靜靜站在一旁，看著眼眶通紅的父女倆，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沈檸轉頭看向繼母梁氏，露出堅毅的神情：“母親，女兒欲歸家。”

梁氏輕輕嘆了一聲：“林家不是良配，此時城中早已將這事傳得沸沸揚揚，你此時離開林家并無不妥。”

梁氏是一個嚴肅的人，喜歡就事論事，她沒有說她能不能歸家，只論離開林家是否妥當。

三人正敘著話，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風姿卓然的身影翻身下馬，抬腳就往觀中沖。

“檸檸！檸檸！”

這聲音讓沈檸渾身一僵。

沈家二爺，沈卓，那個在臨淵殺死林宜周后，親自下令砍下臨淵頭顱的人。

在那血腥的夜晚之前，誰能想到這位最疼愛小姐的二叔，竟會是幕后推手之一？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沈檸保持清醒。

她看著記憶中那個總是帶著爽朗笑容的青年疾步而來，衣袂翻飛間仍是那般意氣風發。

“我們家小檸檸怎么能受這種委屈！”沈卓一把攬住侄女肩膀，轉頭瞪向兄長：“我早說過林家不是好東西！”

沈大老爺正要斥責，沈卓已轉向沈檸，眼中滿是心疼：“二叔替你教訓林宜周那小子，打斷他的腿，讓他這輩子都站不起來！”

沈檸強忍著拍開肩膀上手的沖動，抬眸望進沈卓眼底，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滿的關切不似作偽。

她忽然想起，小姐少年之時，沈家二叔會帶她騎馬游獵，會在外出歸來時送她各種新奇玩意。

“別處小姐有的東西，我們家小檸檸也必須要有！”

就連她與林宜周的婚事，也只有他極力反對。

“林家傍著越王，不知道干了多少腌臜事，怎么能讓檸檸進這樣的家門？”

可是，小姐和她被逼到懸崖之時，他在火光下那般清晰的臉，她絕不會認錯！

“二叔……”她輕聲喚道，聲音中憤恨的顫抖被理解為委屈：“你對我真好。”

沈卓聞言一怔，隨即笑著揉亂她的發髻：“傻丫頭，說什么胡話，我可是你二叔！等二叔收拾了林宜周，便帶你和離歸家！”

和離嗎？不，他林宜周怎么配和離！

梁氏忽然出聲：“二弟，檸兒剛受了驚嚇，需要靜養。“

“嫂嫂說得是。”沈卓不好意思地撓頭，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對沈檸做了一個鬼臉兒。

沈檸看著他，忽然意識到，此刻的沈卓，或許還未變成那個冷血的劊子手，那么，究竟是什么讓他后來對親侄女痛下殺手？

山風穿堂而過，涼意漸起，沈檸打了個寒戰，握緊了拳頭。

她定要揭開所有謎團，讓所有鬼蜮通通現行。

借著這個寒顫，沈檸可憐巴巴地看向父親：“父親，可不可以再多給我一些侍衛？我怕。”

面對柔弱無助的女兒，沈父的心軟成了一團：“好好好，我再給你留十個護衛，你在這里安心住著，剩下的事交給我去料理。”

在眾人的一番安慰下，沈檸終于露出了勉強的笑容。

等到親人離開，沈檸怔怔地出神。

他們的反應并沒有出乎她的意料。

沈父雖然疼惜她，卻并沒有說讓她和離，或許在父親心中，還有轉圜的余地。

梁氏……她一向聽父親的，只要沒有觸及她的底線，她不會做多余的事情。

而至于沈二叔，他知道林家不是良配，但他的想法并不能左右沈父。

沈父到底是因為什么一定要將小姐許配給越王麾下的林家呢？前世的小姐喪命林宜周之手，和越王有沒有關系？

父親是朝廷委任的刺史，而越王是實權藩王，他們不應過從甚密。

況且，如果父親真的想和越王交好，選擇和小姐青梅竹馬的越王世子不是更好？

他們是在謀求什么，還是在掩蓋什么？經歷過萬箭穿心的痛苦，沈檸本能地懷疑著一切。

理順思路，沈檸終于看向一臉擔憂的紫雁。

紫雁看著小姐的臉色由冷漠漸漸柔和下來，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沈檸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叫張昭進來。”

張昭進來就撞上沈檸鄭重的眼神，心里涌起一絲異樣，小姐真的很不一樣了。

“今晚林家會派人來殺我，你在觀中做好布防，我們甕中捉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