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西游世界。

靈山。

金頂祥云如舊，八寶功德池水卻泛起異樣漣漪。

那原本澄澈如琉璃的池面下，隱約有黑氣游弋，像是蟄伏在凈土下的毒脈，隨著水波輕輕震顫。

大雷音寺的銅鐘突然自鳴三響，驚起檐角棲息的青鸞。

端坐在正中央的金身佛像聲音威嚴冰冷。

“小鉆風。”

如來微微皺起了眉頭，看著座下信仰跪拜的少年。

“你與靈山的佛緣已盡，本座欲要將你打下靈山，可有異議？”

小鉆風抬起頭來，同樣看著那無數人終生追求的佛道始祖。

明明不過幾步距離，但兩人間的地位和權力卻是天差地別。

“沒有。”

如來盤著手中的佛珠。

原本清脆悅耳的撞擊聲，此刻卻如灌鉛般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手指祥云，腳踏眾生。

“小鉆風，你在靈山已經有一百年了吧。”

“記得你先天慧根，氣運加身，修行速度乃是旁人千倍萬倍，修佛之事兢兢業業，靈山眾多外門弟子中數你修行最快。”

“除本座之外，其他神佛也都稱贊于你，將你喚為靈山未來。可這一百年來，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本座……”

如來放下手中的佛珠，掌心向上，無數雷鳴交織，

一段段往事浮現在雷鳴交織的電網中，

那是一百年來發生的所有事情。

靈山外門弟子，初入山門便已快至地仙水平。

由如來親自將其帶入內門加以培養造化。

可這小鉆風非但不知感激，還屢屢與菩薩、羅漢爭吵，甚至惡言相向。

若不是如來親自前去護著他幾次，早就被菩薩打入下界了。

“小鉆風，靈山乃是修佛信徒重地，三界之中無人不想擠入其中，但你卻不知珍惜。”

“雖然……”

“雖然你有救過本座的地界之身。”

“但你的確與佛道相背而行，按照佛法，你將永生永世不得再入佛道。”

如來收起雷幕，座下金蓮拖著他威嚴的佛身來到小鉆風身前，

“靈山不會再容你，天界亦是如此。既然你作為人族一生如此不尊崇佛道，本座賜你妖族的下一世如何？”

“……”

小鉆風瞪了瞪眼睛，停滯了許久，突然釋懷一笑。

頭頂的環靈束輕輕摘去，放在了地面。

滿頭的烏黑長發隨風飄蕩。

“妖族便妖族。”

“這環靈束我也戴夠了。”

他一腳踢飛了環靈束。

如來低頭，看著那飛遠的發飾，似是有些眼熟。

等輕手一揮，將環靈束納于手心時，

即使是整個三界中戰力最高的他，也不由得金身一顫。

不由得想起以前種種。

“戴著這個去靈山，那里可是三界中人人都高攀不起的地方。”

“靈山不是修佛的嗎？我對佛不感興趣啊，他們那群老古董沒有一點意思。”

“你放心吧，有我在，無論你感不感興趣都無所謂好嗎？我能讓你成為整個三界萬人之上的存在，以后什么妖啊、人啊、仙啊的都只是灑灑水啦～”

“你這么厲害剛才還被隔壁村東方大強追著打？”

“……我那是體驗生活，你不懂！”

地界人族中兩個少年侃侃而談，很難想象這揮手一百年間，一人絲毫未變，一人卻已眾生之上。

如來盯著環靈束良久，輕輕點了點頭，道：“好。”

“小鉆風，佛不講情面，只尊崇佛道，違者當受罰，不要怪我……本座。”

如來只是微微動了動心神，掌心的環靈束便破碎消失，仿佛本來就從無此物。

小鉆風點了點頭。

一掌擊在了自己的胸口。

這是佛道中的超度之道，佛法越高深，威力越強。

讓他用來，便可以超度大部分生物去往三界中的地界。

此時，他的超度便是免于如來動手，自我了結，轉生為地界妖族。

看著小鉆風一步步從完整到破碎為碎片飛下靈山，如來張了張嘴，最后還是轉身離去。

朝著那象征他佛道始祖的位置踏去。

……

靈山大殿外。

大量的羅漢、菩薩圍作一團，眼睜睜看著小鉆風超度下界。

直到徹底消失，他們才長舒一口涼氣。

“終于結束了。”

一位羅漢眉開眼笑，“大道至尊，不尊崇佛道的生物絕不會有好下場，只是這妖族的轉世還是有點便宜他了。”

“伏虎，相信始祖的處罰，謹言慎行啊。”

一旁的降龍羅漢出聲提醒。

他們都是過去一百年里受夠了小鉆風所言所行的“受害者”。

雖然佛經曰“普度眾生”，

如今他們這種想法也是有違佛道，

但真正對佛道會產生巨大危害的人已走，心中難免暢快至極。

伏虎羅漢看向觀音菩薩，“平日里就你對他照顧最多，這次他轉世就不要再幫他了。”

當初是觀音極力維護小鉆風，才能請動如來一次又一次使其化危為安。

現在雖說如來不再維護，可還有觀音這個白蓮花菩薩存在。

“不會。”

觀音淡淡道：

“既是始祖對他失去度化的耐心，無人再可普度于他。”

“我只是信守佛道才會予以幫助，如今……”

“是他叛離了佛道。”

文殊菩薩搖頭嘆氣。

小鉆風初入佛門之時，

觀音是準備將其當做始祖接班人培養的。

奈何……

“是他自己愧對于佛。”

文殊菩薩眼睛泛著金光，那一眼便可洞察百年，

小鉆風確實已入妖族，

在那妖氣彌漫的……

……

兩百年后。

獅駝嶺。

小鉆風右手舉旗，左手指著前方。

邊行進在獅駝嶺的狹窄小道上，邊高聲唱著：“大王叫我來巡山，提防那孫悟空……”

直到將要出獅駝嶺的管轄范圍，他才止住了腳步。

透過蕓蕓眾生，朝著西方的靈山望去。

“三百年了啊……”

“沒想到我穿越到這洪荒已經三百年了。”

小鉆風恨恨地將手中巡山的旗子給扔在了地上。

一百年白瞎，兩百年化妖努力修煉，竟只能剛剛好化為人形。

至此以后妖力未有任何長進不說，模樣還是五六歲的小孩模樣。

“雖說比在人族時修煉快了百倍千倍，但這妖力卻卡在了最關鍵的一步，是為何？”

他不懂妖族的兩百年相當于人類的幾歲。

只是灼熱的陽光下，他眼中的不甘卻越發明顯起來。

腦海中僅是兩百年前如來對自己說過的話。

“按照佛法，你將永生永世不得再入佛道。”

“既然你作為人族如此不尊崇佛道，那下一世便轉生為妖族如何？”

他并非不尊崇佛道。

只是這世界的佛道憑什么讓自己尊崇？

菩薩、羅漢杜撰佛法，冠冕堂皇的內容卻無一個可以實施。

看著人族大旱，看著鼠疫橫行，不伸出援手救治便算了，

為何在靈山自己犯下大錯導致地界生靈涂炭的時候，連一句愧疚的反省都沒有？

難道他們不是從各界進入佛門的嗎？

難道他們就沒有憐愛和羞愧嗎？

這世界。

人性，天性均沒有的佛道，不入也罷。

山風卷起塵土，將巡山旗裹挾著拋向深淵。

小鉆風望著掌心殘留的灰燼，忽然嗤笑出聲。

兩百年前靈山大殿的檀香仿佛還縈繞在鼻尖。

那尊金光璀璨的佛像說出“妖族”二字時，指尖漏下的功德金光曾灼得他元神生疼。

“大王叫我來巡山...”

他踮著腳踩上巖石，對著空蕩蕩的山谷又吼了半句，聲音卻陡然啞在喉嚨里。

兩百年前如來法相浮現時，分明看見自己元神深處盤踞著一道金紋——那是當年環靈束破碎時留下的印記。

此刻山風掠過后頸，竟泛起類似流水沖過元神的酥麻舒適。

元神中的真身隨流水狂舞，躍躍欲動。

不多時，他的樣貌也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胸口上方的肩胛骨緩緩長出分支，展出翅膀的骨骼，再被天藍色的羽毛覆蓋。

頭骨上有兩個骨枝凸起，外面套著一層螺旋狀角質，內部中空。

雙翼展開的長度張開身長，將自身包裹在內。

肌肉在包裹中強勁有力，擴大著每一寸皮膚。

整個人都在不由自主地逐漸擴大，直到猶如鳳凰般大小才緩緩停住。

這便是小鉆風的妖怪真身——厭水蠱雕。

從厭水蠱雕化身成人花費了兩百年，卻從人化回厭水蠱雕只花了一瞬間。

小鉆風感受著體內元神的變化，龐大的妖力從丹田處爆發開來。

天藍色的羽翼揮動著，劃出道道殘影，仿佛可以切開空間。

雙翼舒展時帶起的颶風卷起砂石，遠處山林傳來驚惶獸啼。

沉心感受丹田，那道金色紋路此刻竟如活物般游走，順著血脈神經攀上脖頸，最終在眉心凝成一點金印。

“原來如此...”

他忽然嗤笑，振翅掀起的氣流將山巖削去半角。

兩百年前如來捏碎環靈束時，分明有金光沒入自己元神。

那根本不是痛心疾首，倒像...倒像某種封印？

如來竟然封印了自己兩百年的法力以及氣運。

到底對自己有多大的仇怨會如此行事？

便說這前世為人就可在一百年間接近地仙水平，為何成妖后還慢了不少。

如今總算是知道了原因。

再次獲得氣運加身后，說不出的喜悅。

揮動羽翼。

妖力凝聚丹田。

繼續揮動。

妖力突破了瓶頸。

……

就這樣，小鉆風許多年都未提升過的妖力在此刻沸騰了。

小妖、人妖、大妖……天妖。

他從龐大的真身羽翼中緩緩走出，真身旋即消散。

感受著體內涌動的龐大妖力，不由得大為驚喜。

“不僅突破了最關鍵的瓶頸，實力還提升如此之多。”

如果修道之人的等級劃分為道士、小仙、人仙、真仙、大仙、上仙、高仙、玄仙、地仙、天仙、金仙、靈仙、至仙的話，

那么此時天妖便為仙中的天仙水平。

而且修煉途中唯獨地級瓶頸最難突破，很多妖終其一生也只是地妖水平。

也就是說只能永遠活在地界，無法飛升得道。

比如那些只能在地界自造洞府的小妖。

此刻地級瓶頸竟就這么輕松便被自己突破了？

“爽快至極！”

“哈哈哈哈哈。”

“既然靈山不渡我，我便自己渡我自己！”

小鉆風再次望了一眼山下懸崖，那巡山旗早就被水流沖得不知所蹤了。

“罷了。”

“依照孫悟空那實力，就算我巡山碰到也只不過是炮灰而已。”

“還是先回洞內解決正事吧。”

他衣袖一揮。

一把一模一樣的巡山旗出現在他的手中，開始向獅駝嶺里邊走去。

……

約摸半柱香時間后。

一道猴里猴氣的身影踏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