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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金甌號

與此同時,在襄陽城的南路大街上,正有一幫好事的民眾圍攏在一家商號門口。

那商號的門頭赫然掛著金甌二字,正是李世民當日所訪的已故蘇雙所開設的商號!

商號前廳,擺放貨物的地方,才是眾人的目光所在。

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被幾個彪形大漢圍在中間,顯得格外單薄無助。

那女子正是蘇雙的女兒-蘇璃!

她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粗麻孝服,跛著腳,身形卻挺得筆直。

“蘇家丫頭!你爹蘇雙欠下巨債,這鋪子連同里頭一針一線都抵給我馬瑜了!白紙黑字,官府蓋印!你還敢帶著這群腌臜貨色來鬧事?真當我馬某人是泥捏的不成?!”馬瑜聲音尖利,帶著商賈特有的刻薄,手指幾乎戳到蘇璃臉上,“識相的趕緊滾!再敢糾纏,休怪我不念舊情,送你們去見官!”

這馬瑜,也就金甌號的新主人,亦是之前蘇雙的債主。

蘇雙死后,他連哄帶騙的把這金甌號從蘇璃手上買了下來,抵了債務不說,還賺了一個大大的便宜。

蘇璃身后,站著十幾個原金甌號的伙計掌柜,個個面帶憤懣,卻又敢怒不敢言。

金甌號的門口也站了不少來看熱鬧的,一時間這本來冷冷清清的商號里,熱鬧非凡!

“馬東家,可是當時你答應留下這些伙計的。”說著,蘇璃看了看后面的老掌柜和伙計們,“他們都是熟手,店里需要經營,總歸是需要人的!”

眾這才恍然,原來這蘇璃便是金甌號的老東家之女。

而且此時她來鬧事,也不是為了自己,卻是為了之前金甌號的老伙計!

“他們家里都指著這份活計來糊口,你這樣忽然辭了他們,他們就沒活路了!”蘇璃說話的聲音近乎哀求!

馬瑜目光掃了掃下面蘇璃為首的幾人:“這與我何干?

“可是你之前答應的!”

“我改主意了!”

“當初正是因為你愿意留下這些伙計我才答應將鋪子賣你的!”蘇璃的臉色由白轉紅,終于是動了火氣!

“怎么啦,一切以契約為準,契約上可曾寫過必須留下這些老人?”

蘇璃一時無語。

這是財資轉讓的契約,怎會約定用人的事宜!

“你啊,就跟你那個死鬼老爹一樣,喜歡裝好人!”

蘇璃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顯然已經生氣至極,但依舊保持著一分冷靜!

“馬東家,”蘇璃的聲音清冷,卻字字清晰,“契約之上,白紙黑字寫的是‘金甌號鋪面并其中貨物、器具、賬冊等一應物件’轉讓于你。敢問馬東家,這‘金甌號’三個字的名頭,可曾寫在契約之上?可曾算作‘一應物件’?”

此言一出,馬瑜臉上的肥肉猛地一僵,囂張氣焰為之一窒。

眾人暗道一個好。

這姑娘也是厲害,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看似文弱的身子里居然如此有膽有識!

馬瑜顯然沒料到這個的小丫頭竟會抓住契約文字的漏洞發難,一時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既然說按契約來,我們便按契約來!我可曾說過將金甌號的商譽一起轉讓給你!”

圍觀的人群也發出一陣低低的議論。

“對啊,名號是招牌,是信譽,哪能隨便算在貨物里?”

“蘇家經營金甌號幾十年,這名頭可值錢著呢!”

“這馬瑜,吃相也太難看了!”

馬瑜眼珠一轉,隨即惱羞成怒,破口大罵:“放屁!名頭?名頭算個屁!沒有這鋪子,沒有這些貨,哪來的名頭?蘇雙那老東西自己蠢,被人騙得傾家蕩產,活該!他死了倒干凈,留下你這小蹄子在這兒胡攪蠻纏!金甌號現在姓馬!我說它是我的,它就是我的!你休想再沾半點光!”

“你!”蘇璃氣得渾身發抖,父親尸骨未寒,竟被這小人如此辱罵!她強壓下喉頭的哽咽和眼中的酸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著一絲清醒。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好!馬東家既說名頭不算什么,那便請將這塊寫著‘金甌號’的匾額還我!這是我蘇家的祖傳之物,契約未載!你馬家商號自有名頭,何須掛著我蘇家的招牌招搖撞騙?今日你若不還,我便去府衙擊鼓鳴冤,告你強占他人祖產,欺壓孤女!看這襄陽城,還有沒有王法!”

“你去告啊,你不看看我馬瑜后面的是誰!王法?!”馬瑜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三角眼里射出陰狠的光。

他繞著蘇璃轉了一圈,忽然改了主意:“小賤人!想要匾?行啊!老子給你!”

他猛地轉身,對著身后幾個膀大腰圓的伙計吼道:“去!把門口那塊破匾給我摘下來!”

“是!東家!”幾個伙計如狼似虎地撲向門口,七手八腳地爬上梯子,粗暴地將那塊懸掛了數十年的“金甌號”黑漆金字招牌摘了下來。

“好,要匾嗎,我給你!”那馬瑜接過牌匾,卻狠狠的砸在地上。

“嘭——!咔嚓!”

沉重的匾額被狠狠摜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緊接著,一個伙計掄起事先準備好的大錘,照著匾額中央“金甌”二字,狠狠砸了下去!

木屑飛濺!金漆剝落!“甌”字半邊碎裂!

“嘭!嘭!嘭!”

又是幾下重擊!似是把蘇璃心里的那股傲勇都敲沒了。

她竟呆呆的看著,那地上的碎片發呆!

“哈哈哈哈!”馬瑜咧嘴大笑,口沫橫飛,“小賤人!看清楚了嗎?匾,我還你了!拿去吧!抱著你蘇家的‘名頭’哭去吧!哈哈哈!”

蘇璃走到街上,人群自動讓出了一條路。

她呆呆地看著地上那堆碎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

馬瑜欣賞著蘇璃的絕望,如同欣賞一出好戲。

他目光掃過蘇璃身后那些面帶不忍和憤怒的原伙計,嘴角勾起一抹惡毒的笑意,揚聲道:“諸位!你們都看到了!不是馬某人不講情面,是這小賤人不知好歹!你們在金甌號干了多年,都是熟手。我馬瑜說話算話,鋪子照開,生意照做!只要你們愿意留下,工錢照舊!”

他頓了頓,話鋒陡然一轉,手指指向地上啜泣的蘇璃,聲音帶著蠱惑和威脅:“不過嘛……留下可以,但得表個態!你們每人,對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人,罵一句!罵她爹蘇雙活該倒霉,罵她不知好歹,罵她是個喪門星!罵得越狠越好!罵完了,立刻回來上工!我馬瑜,既往不咎!如何?”

此言一出,全場死寂!

那些原本還帶著同情和憤怒的伙計們,臉色瞬間變了。

他們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掙扎。

一邊是唾手可得的飯碗,一家老小的生計;一邊是舊主孤女,殘存的良知和微薄的義氣。

短暫的沉默后,一個中年賬房模樣的男人,低著頭,第一個走了出來。

他不敢看蘇璃,對著地上那堆碎木片,聲音干澀地低吼了一句:“蘇……蘇雙活該!”說完,他像逃也似的,快步沖回了鋪子里。

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蘇璃!你……你不知好歹!”

“喪門星!害人精!”

“活該!活該!”

“瘸腿的小賤人!”

一聲聲或高或低、或心虛或麻木的咒罵,如同冰冷的毒箭,一支支射向那孤立無援的少女。

有人罵得咬牙切齒,仿佛要將所有怨氣發泄出來;有人聲音細若蚊蠅,眼神躲閃;還有人罵完便捂著臉沖進鋪子,不敢回頭。

蘇璃就那樣站著,一動不動,任由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此刻化作最惡毒的言語,將她淹沒。

她不再流淚,只是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堆碎裂的匾額殘骸,仿佛要將這一幕刻進骨子里。

當最后一聲咒罵消失在鋪門內,馬瑜得意地環視一圈,帶著勝利者的姿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燈火通明的新鋪。

圍觀的人群也漸漸散去,搖頭嘆息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更多的則是麻木的看客。

蘇璃身形不穩,忽的邊上有一只干枯的手扶住了他。

蘇璃抬眼去看,只見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便是當時去請蘇璃的老掌柜的張貴,“大小姐,我對不住你,是老奴思慮不周了,盡讓你來為我們出頭,我本以為這馬瑜,多少還會給蘇家幾分面子。”

“張叔,這不怪你,這世道本就是如此。我來之前就該想到的,當日鋪子還在我手里,那馬瑜自然是客客氣氣,如今我手里什么也沒有,怎么可能指望別人來尊重我。”

就著,她拖著瘸腿走到陰涼處,才又對張貴說道:“張叔,我沒事了,你還是隨他們去吧,別誤了自己的生計。”

“大小姐,我張貴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這臉還是要的,我就是餓死,也不愿去吃馬家施舍的那點飯!”

蘇璃看著,

就在說話間,張貴和蘇璃的身邊又聚集了四五人,都是些熟面孔。

“你們……”

其中一個長的瘦高的賬房先生道:“大小姐,我們幾個都是受過老東家恩惠的,剛才被鬼迷了心竅,這才從了那馬瑜,現在我們想清楚了,自然不能一錯再錯。”

“可是,你們都是有家世的人啊!”

“也罷,我寫些書信,遣你們去別處尋個差事吧!”蘇璃安然道。

“大小姐無需為我們的生計擔心,這商鋪里的活計做不了,我們自當尋些別的活計。”

聽了那瘦高賬房的話,蘇璃忽然醒悟過來,這些人是不能也不敢離開襄陽,外面兵荒馬亂,別是找事情糊口,就是要保住命也難。

看著面前幾個人的愁容,蘇璃心中不忍。

可現在襄陽城里,除了這馬瑜,還有誰有能力收下這些伙計呢?

沒有了!

想到這里,她眉頭皺的如同絞索的麻繩。

要是自己是個男兒身就好了。

即便不是男兒身,如果自己嫁了人,也不必避諱了。

漢代的時候,女子若是還未嫁人,是要待字閨中的,特別是大家大戶的。

而且女子沒有繼承權,好多吃絕戶的事情就是因為家了生不出兒子所致。

蘇璃跟在蘇雙身邊,也學了不少生意上的手段,可因為自己是女兒身,又因為自己還沒嫁人。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偌大的一份家業,被自己的親戚搶占,最后連這金甌號的牌匾也保不住。

早知道,自己就選個好人家嫁了,便沒有那么多麻煩了。

以前,她自視甚高,又擔心別人看上了她蘇家的財富,才到了十八歲依然未嫁,卻沒想到這舉措害了這許多人。

是的,她認為面前的這些人落的如此下場,絕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原因。

若是蘇璃她嫁了,那只要夫家強勢一些,便沒有人敢打她蘇家的注意。

就算她嫁的夫家沒什么本事,她也可以以出閣之婦的身份,接下這金甌號的盤子。

也就沒有這馬瑜什么事了。

可現在后悔怎么還來的及,現在她蘇璃真的是一窮二白,連那份引以為傲的嫁妝也已經煙消云散,再加上自己這條瘸腿,如何能尋一個遮風避雨的好人家來嫁。

這個時代,講求門當戶對,商賈屬于不入流的存在。

但總有些缺少家資的破落大族,愿意選擇商賈這家聯姻,那便是看上對方的嫁妝。

且不論自己已經沒有了嫁妝,蘇璃事實上覺得自己對眼前的這六個忠仆是有責任的。

如果當時,這些人把她罵一頓,選擇跟了馬瑜,自己也許不會那么內疚了。

但現在這些人選擇了蘇家,她蘇璃雖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何處,但總歸不能讓眼前這些人失望。

但她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嫁人一途可以解決眼前的問題。

嫁人,自然是要嫁個好人家,但現在這個情況,自己已經沒有拿的出手的東西,嫁妝也好,身世也好。

即便她蘇璃自詡為容貌出色,但自己天生一條瘸腿,又如何能獲得貴人的青睞。

正在此時,她低頭看見一樣事物。

一塊玉。

便是當日李世民送與她的那塊!

那日,他送這塊玉佩的時候,不是說只要有什么他能幫忙的地方,一定會盡力幫忙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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