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清正與陳烈在船尾閑聊,分析著那把斷刀的詭異之處,忽地,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從船艙內(nèi)走了出來。
正是聶遠(yuǎn)道。
他臉上那副見了佳人便魂不守舍的癡迷模樣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尷尬。他走到黎言清面前,也不多話,拉起他的手腕便要走。
“道長,隨我來。”
黎言清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
“聶秀才,你這是唱的哪一出?”他心中暗道,“莫不是被人家姑娘給趕出來了?”
他對著一旁的陳烈抱了抱拳,算是告辭,便任由聶遠(yuǎn)道拉著,重新走回了那喧鬧的船艙之內(nèi)。
兩人穿過觥籌交錯的人群,最終在一處雅致的廂房門外,停了下來。
聶遠(yuǎn)道松開手,回過頭,剛想對黎言清說些什么。
黎言清看著他,只見這書生一張臉漲得通紅,眼神閃躲,額角還滲著細(xì)密的汗珠,那臉色,黑得都快能滴出墨來了。
只一眼,黎言清心中便瞬間明白了七八分。
他臉上露出了一個搞怪的笑容,心中暗笑:原來如此,看來是咱們這位大才子,當(dāng)著佳人的面,才思枯竭,作不出詩來了。
他也不點破,只是清了清嗓子,伸手理了理自己身上那件半舊的道袍,又將臉上的表情一收,換上了一副風(fēng)輕云淡、得道高人的模樣,這才推開房門,走了進(jìn)去。
廂房之內(nèi),燃著淡淡的檀香。
一個身著水袖長裙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們,坐在窗邊,安靜地賞著天上的明月。窗邊,還擺著一張小小的方桌,上面放著一壺溫好的美酒,和幾碟精致的果品。
那身影,正是方才在船頭翩翩起舞的蕭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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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身后的動靜,蕭倩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
她見到來者竟是一個道士,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恢復(fù)了那副巧笑嫣然的模樣。
“想不到,”她柔聲說道,“能作出那般婉約詞句的,竟是一位道長。妾身還以為,會是哪家的風(fēng)流才子呢。”
她站起身,對著黎言清,盈盈一拜。
“妾身蕭倩,見過道長。”
黎言清強(qiáng)忍著笑意,心中暗道:看來,聶遠(yuǎn)道那小子,最終還是沒能瞞住。
他也對著蕭倩,抱了抱拳,回了一禮。
“貧道黎言清,道號青陽。”
蕭倩伸出手,朝著對面的座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黎言清也不客氣,直接走到她對面坐下。他不等蕭倩斟酒,便自顧自地提起酒壺,先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又為她面前那只空著的酒杯,滿上了一杯。
蕭倩的眼中,再次閃過一絲驚訝,但還是伸出纖纖玉手,將那杯酒端了起來。
“請。”黎言清舉起酒杯,說道。
兩人對飲一杯。
“聶才子與我說,”蕭倩放下酒杯,看著黎言清,“道長才是真正有才華之人。今夜月色正好,妾身還想再討一首詞,不知,道長可否應(yīng)允?”
黎言清喝完杯中酒,哈哈一笑。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美酒,倒也無不可。”
他腦中飛快地思索著,最終,鎖定在了蘇軾那首千古絕唱,《水調(diào)歌頭》。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提起筆,飽蘸濃墨,一揮而就。
寫罷,他將那篇詞稿,拿予蕭倩看。
蕭倩看得仔細(xì),看得認(rèn)真,一雙美目,在那一行行字句之間,流連忘返。
黎言清心中暗道:倒真是個喜愛詩詞的女子。
只聽得她口中,輕聲地念著。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最后一句之上,反復(fù)地斟酌、品味著。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神情,雖只有一瞬間,卻依舊被黎言清敏銳地捕捉到了。
但他并未多想,權(quán)當(dāng)她是見了這應(yīng)景的詞句,心有所感,思念起了遠(yuǎn)方的某個人。
蕭倩小心翼翼地將那篇詞稿收好,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她又為黎言清斟滿一杯酒,贊嘆道:“,好詞!道長真乃才華橫溢之人!”
黎言清也不推辭,直接受了這贊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皮頗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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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喝得開心,一邊論著詩詞,一邊賞著窗外的明月。蕭倩似乎也很是高興,臉上一直掛著動人的笑意。
她忽然站起身,對著黎言清,盈盈一拜。
“道長詞句,解了妾身心中郁結(jié)。為表謝意,妾身愿為道長,單獨舞上一曲。”
黎言清聞言,也是欣然接受。
蕭倩退到廂房中央,深吸一口氣,隨著窗外隱約傳來的絲竹之聲,緩緩地舞動了起來。
有一說一,近處觀舞,與之前在岸邊遠(yuǎn)觀,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更何況,這一曲,還是只為他一人而舞。
黎言清原本搞不清楚,為何世間會有那般“沖冠一怒為紅顏”的癡人。但眼下,看著眼前這番景象,他竟也覺得,若是此刻有人前來打擾,自己怕是也會心生不悅。
她舞得極美。
每一個旋轉(zhuǎn),每一次抬手,都與窗外的月色、與這滿室的酒香,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那飄逸的水袖,仿佛化作了天邊的流云,那婀娜的身姿,又好似月宮中的仙子。
一時間,竟讓人分不清,究竟是身在人間,還是早已置身于那天上宮闕。
一曲舞畢,她收斂身形,微微欠身。
“好!”黎言清由衷地大贊一聲。
就在這時,忽地,一陣嘈雜的騷亂之聲,從船艙之外傳了進(jìn)來,打破了這廂房內(nèi)的寧靜。
黎言清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他站起身,便要出門查看。
“蕭姑娘,”他對著蕭倩說道,“怕是有壞事的人來敗雅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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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言清推門而出,只見聶遠(yuǎn)道正一臉焦急地守在門口。
見他出來,聶遠(yuǎn)道語氣里帶著幾分酸溜溜的味道。
“道長,你還舍得出來啊?”
黎言清瞥了他一眼,反嗆道:“若是在里面的是你,怕是這船沉了,你也要拉著人家姑娘,做一對亡命鴛鴦。可惜,現(xiàn)在既不能亡命,你與她,也不是鴛鴦。”
聶遠(yuǎn)道被他這番毒舌的話,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沒有再理會黎言清的調(diào)侃,內(nèi)心雖有些受傷,臉上卻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有東西來了,”他指了指自己袖中那正不斷震動的尋鬼尺,沉聲說道,“震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