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飛雪，卻壓不住盛京沖天的火光。寒風卷起的灰燼，如黑蝶般盤旋在天空，將整個盛京鎮壓在一片黑暗中。

濃煙嗆入肺腑，灼燒的梁木砸落在腳邊，火星濺上紅衣，將金線繡的鳳凰焚成灰燼。殿外傳來鐵甲碰撞的聲響，叛軍的獰笑混著烈火噼啪，越來越近。

青枝伏在血泊中，胸口插著三支羽箭，指尖仍死死攥著殿門的銅環。她咳著血，用最后的力氣搖頭：“公主，快……跑……”

盛曦向后退去，踉踉蹌蹌地跑到大殿之上。赤腳踩在漢白玉階上，足底傳來的刺痛遠不及心頭萬分之一的痛楚。

宮墻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楚國的黑甲軍像潮水般涌入皇城。盛曦跌跌撞撞地推開太和殿的鎏金大門，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父...皇！“盛曦看見父皇的尸身就坐在龍椅上垂首，長劍穿心，龍袍浸透鮮血。

太子哥哥跪在一旁，頸間一道猙獰刀痕，手中還緊握著一枚玉佩。

盛曦的雙膝重重砸在地上。鳳座旁，母后向來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散亂開來，額角撞在蟠龍柱上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那支她最愛的金鳳步搖斷成兩截，落在血泊里。

“怎么會，這樣...“盛曦顫抖著去摸母后尚有余溫的手腕。

這時，殿外傳來整齊的鐵甲碰撞聲。

楚逸塵踏入大殿時，劍尖還在滴血。他身后跟著個白衣女子，盛國左相之女林輕雪。

“哎呀，姐姐這天下第一美人，而今怎么這般狼狽？”林輕雪驚呼了一聲，手帕掩住了微揚的唇角。

“為什么？”盛曦坐在血污之中，異常平靜的問道。

“曦兒妹妹，良禽擇木而棲，你也莫怪我。“林輕雪輕喚一聲，眼底卻帶著勝利者的憐憫，“你..唉。“

“輕雪何必憐憫她。“楚逸塵打斷她，劍鋒直指盛曦咽喉，“盛國氣數已盡，今日之后，這天下將盡歸我大楚。“他轉向林輕雪時語氣陡然溫柔，“天下第一美人又如何？不過紅粉骷髏。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

盛曦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凄厲得不像人聲。她踉蹌著起身，發間的金釵早不知掉在哪里，如瀑青絲披散在禮服上。

“好一個天地可鑒！“她指著殿外沖天的火光，“我盛國數萬萬百姓的性命，就是你們愛情的見證？我父皇任左相為肱骨之臣，特許你入宮同我一同長大。而你，楚！逸！塵！我哥哥和你拜為結義兄弟，我也叫了你五年的哥哥了。如今他們的血還沒流干，你們兩個就急著在這里海誓山盟，暢享未來？“

楚逸塵皺眉：“成王敗寇，這是天命。是他們太單純。“

“天命？“盛曦猛地掀翻身旁的燭臺，火焰順著帷幔竄上房梁，“勾結匈奴，叛國之罪，這就是所謂的天命？那我便以盛國最后一位皇族的身份詛咒你們——“她退到龍椅旁，從父皇腰間扯下傳國玉璽狠狠砸向地面，“楚逸塵，林輕雪，我要你們此生所求皆不得“

“搶下傳國玉璽！“楚逸塵厲喝。

但已經晚了。火舌瞬間吞沒了她火紅的裙裾。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見傳國玉璽上“受命于天“四個篆字在火中扭曲融化，而楚逸塵正護著林輕雪急退向殿外。

真冷啊...盛曦在火焰中閉上眼睛。原來被燒死的感覺，和那年上元節不小心碰到冰雕的感覺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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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曦以為自己會下地獄。

但當她再次“睜眼“時，發現自己飄在半空。下方是已成廢墟的盛國皇宮，楚軍正在清理尸體。她的“身體“呈現出半透明的青色，穿過墻壁時毫無阻滯。

原來人死后真的有魂魄。盛曦試圖去碰觸路過士兵的臉，手指卻直接穿過了對方的頭盔。她跟著楚逸塵回到楚軍大營，看著他在帳中親吻林輕雪的發頂，聽著他承諾攻下最后兩國就立她為后。

“盛國皇室已滅，再無人能阻我。“楚逸塵展開地圖時，袖口還沾著太和殿的血。

盛曦的魂魄發出無聲的尖嘯。她撲向楚逸塵，卻只能徒勞地穿過他的身體。此后十年，她像一縷不甘的幽魂飄蕩在這世間，看著楚逸塵一步步實現他的野心。

她看著他勾結匈奴，連破三國，統一后向匈奴俯首稱臣；看著他在慶功宴上因為林輕雪與將軍多說了句話就屠盡將軍滿門；看著他在林輕雪染病時強征民間醫女，治不好就全部活埋；看著他們分分合合，每次和好都要用無數人的血來慶祝。

最諷刺的是，楚逸塵稱帝那日，史官寫下“天命所歸“四個字時，天空竟真的出現七彩祥云。

最可笑的是史書盛贊他們“情深不渝”。而盛國，只成了史冊上輕描淡寫的一句——“永昌三年，楚帝滅盛，天下一統。”

無人記得父皇的仁政，無人記得太子哥哥的賢明，無人記得母后臨死前仍想護住我的那雙手……

更無人記得，盛國，姜國其他各國的百姓，被屠城時，曾如何在戰火中哀嚎。只留下他那所謂的功績，所謂的“妃子一笑，浮尸百萬”

第十年冬至，盛曦的魂魄飄到一座深山古寺。寺中老僧正在擦拭一面古鏡，突然抬頭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施主怨氣太重，難怪無法往生。“

盛曦震驚地發現老僧渾濁的雙眼竟能直視自己。老僧嘆息著將古鏡轉向她，鏡中浮現出令她魂體震顫的畫面——

這是個小說世界。

她生活了十七年的盛國，她引以為傲的皇室血脈，她記憶中那些溫暖的晨昏，都不過是寫在紙上的幾行墨跡。這個世界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成就楚逸塵的帝王霸業與他和林輕雪的曠世奇戀。

“憑什么？“盛曦的魂魄劇烈震蕩，寺中長明燈忽明忽暗，“我父皇減免賦稅時，楚逸塵還在為一塊糕點毒殺胞弟！太子哥哥為治水患累吐了血，林輕雪卻因裙角沾泥就杖斃侍女！這樣的人配稱天命所歸？“

“癡兒，你還不悟嗎？這不過是一方書中世界，天道既定，爾等皆為棋子……”

“此鏡名'溯時'，可照見世界本源。“老僧的聲音忽遠忽近，“罷了，施主若實在不甘...“

盛曦沒聽清后面的話。她的魂魄突然被一股巨力拉扯，無數記憶碎片如利刃般刺入意識。最后看到的畫面是古鏡迸發出刺目金光，鏡面上浮現出一行血字：

【若逆天改命，需付魂飛魄散之代價】

“我愿意！“盛曦在徹底消散前吶喊，“縱使永世不得超生——“

盛國已亡，山河破碎，我的親人、摯友、子民……全成了帝王路曠世奇戀的一行字、一段注腳！這憑什么！盛曦無聲地吶喊著。

老僧撫了撫胡須，輕嘆一聲“都是幾個可憐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