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無庸那刻意拖長的“夜燼余孽”四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向林燼。刑訊室內慘綠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扭曲在冰冷的黑曜石墻壁上,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的鉛塊。四名緹騎的氣息瞬間變得更加陰冷銳利,如同四把出鞘半寸的彎刀,鎖定了林燼的每一寸肌體。
林燼端坐如塑,臉上的蒼白在幽光下更顯深邃。他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迎上曹無庸毒蛇般的注視,平靜無波,仿佛對方提及的并非足以掀起腥風血雨的禁忌,而是一縷無關緊要的塵埃。
“夜燼?”林燼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死寂的刑訊室內蕩開微弱的回音,“曹副使說的,可是當年北境軍中那些曾與我并肩抗蠻、最終大多埋骨沙場的袍澤?若他們還活著,自是我林燼的兄弟。若死了…便是英魂。何來‘余孽’二字?”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如同磐石,輕易碾碎了曹無庸試圖扣上的污名帽子。
曹無庸臉上的皮笑肉不笑徹底僵住,如同戴著一張拙劣的面具。眼中陰鷙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他沒想到林燼竟如此直接、如此強硬地將“夜燼”與“袍澤英魂”劃上等號!這簡直是在赤裸裸地挑釁皇城司的權威,更是對他精心設計的問題的徹底蔑視!
“袍澤?英魂?”
曹無庸的聲音陡然拔高,尖細中透著壓抑不住的怒意和一絲扭曲的嘲諷,“好一個重情重義的林大人!只可惜,你口中的‘袍澤’,這些年可沒少在暗地里做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勾結匪類,刺探機密,甚至…妄圖顛覆!皇城司卷宗如山,鐵證累累!林大人,莫非是想替這些‘英魂’…翻案?!”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杯打翻的“血髓茶”殘漬都濺起幾滴。
林燼的目光掃過曹無庸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枯爪,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些許:“鐵證?曹副使說的鐵證,是指卷海樓里那些剛剛被人付之一炬的灰燼么?”他輕輕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動過的“血髓茶”,猩紅的液體在慘綠燈光下如同凝固的污血,“還是指那些被人刻意涂抹、栽贓嫁禍的所謂‘密檔’?”
“你!”曹無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站起!林燼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他此刻最痛、最驚怒的傷口!卷海樓失竊焚毀,關鍵卷宗不翼而飛,這本就是皇城司的奇恥大辱,更是他曹無庸監管不力的致命過失!此刻被林燼如此輕描淡寫、卻又帶著無盡嘲諷地點破,他心中的殺意再也無法抑制!
“林燼!你休要猖狂!”
曹無庸枯爪般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縈繞的灰白死氣瞬間暴漲,如同五條擇人而噬的毒蛇,陰寒刺骨的氣息瞬間充斥整個刑訊室!“別以為有寒淵閣的人為你撐腰,就能在皇城司的地盤上放肆!今日,本官倒要看看,你這身‘奇特’的功夫,經不經得起南獄的‘招待’!”他徹底撕破了偽裝的客套,露出了猙獰的獠牙!既然言語試探無效,那就用最直接、最殘酷的手段撬開這張嘴!落鷹峽的詭異手段?他曹無庸在南獄多年,什么硬骨頭沒見過?!
就在曹無庸指尖死氣即將噴薄而出,四名緹騎也同時握住刀柄的剎那!
轟隆隆——!
一聲沉悶到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轟鳴,陡然從刑訊室上方傳來!整座南獄堅固無比的黑曜石建筑都隨之劇烈震動!天花板簌簌落下細小的灰塵!
“怎么回事?!”
曹無庸動作一滯,驚怒交加地抬頭。南獄乃皇城司重地,有陣法加持,堅固無比,何曾有過如此震動?
一名緹騎迅速閃到門邊,側耳傾聽片刻,臉色微變,回身急報:“大人!是…是皇極鐘!皇極鐘響了!卯時三刻,點卯朝會!”
皇極鐘鳴!卯時點卯!
如同冰冷的圣旨瞬間澆滅了刑訊室內即將爆發的殺機!曹無庸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皇極鐘響,意味著帝都核心區域所有五品以上官員,無論身處何地,必須立刻趕往皇極殿外廣場,參與點卯朝會!這是帝國延續千年的鐵律!違者,視同謀逆!
林燼雖然無官無職,但他如今的身份是魏賢奉旨帶回、需面呈圣上的“關鍵人物”!而且,他前身六皇子的身份雖然隱秘,但若在點卯朝會這等帝國最高規格的儀典上公然缺席,必然會引起難以預料的波瀾和猜測!這絕不是曹無庸、甚至他背后的人此刻愿意看到的局面!
“該死!”
曹無庸低聲咒罵,枯爪上暴漲的死氣如同潮水般不甘地退去。他死死盯著依舊端坐、仿佛對這一切早有預料的林燼,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皇極鐘響,打亂了他所有計劃!這絕非巧合!
“林大人,”曹無庸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寒風中擠出,帶著徹骨的寒意,“皇極鐘響,點卯朝會乃帝國重典。大人雖非朝官,然身系圣命,亦當隨本官一同前往皇極殿外候旨!請吧!”
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番話。此刻,他不僅不能動刑,反而要將林燼“完好無損”地帶到皇極殿外!這憋屈,如同毒火灼心!
林燼緩緩放下那杯猩紅的茶水,站起身,玄衣拂動,在慘綠燈光下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他看都未看曹無庸那怨毒的眼神,徑直走向門口:“帶路。”
皇極殿外廣場,白玉鋪地,寬闊得足以容納萬人。此刻,天光初破,晨曦微露。廣場之上,已按品秩高低、文武序列,肅立著數百名身著各色官袍的帝國重臣。人人屏息凝神,氣氛莊嚴肅穆,落針可聞。唯有皇極殿那巍峨高聳、象征著無上皇權的巨大殿門尚未開啟,如同巨獸閉合的口。
空氣中,那堂皇浩大、鎮壓一切的皇道龍氣,在此刻濃郁到了極致!如同無形的海水,沉甸甸地壓在每個身處廣場的人心頭。修為稍弱者,已是額頭見汗,呼吸不暢。這龍氣不僅是對身份的威壓,更是對修為的天然壓制與考驗!
曹無庸引著林燼,并未進入官員隊列,而是在廣場邊緣一處專供“待詔”或“待勘”人員停留的偏僻角落停下。這里距離那浩瀚龍氣的核心稍遠,但壓力依舊沉重如山。
“林大人便在此處候著,非召不得擅動!”
曹無庸陰冷地丟下一句話,自己則快步走向皇城司所屬的隊列位置。他雖為副使,亦有資格列席朝會末班。
林燼獨立于角落,玄衣在微涼的晨風中拂動。他剛一踏入這廣場范圍,膝上布囊中那柄“源骸”斷劍便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瞬間躁動到了極點!劍柄末端的符文殘片瘋狂閃爍,妖異的血光幾乎要透出厚布!一股冰冷、怨毒、充滿毀滅欲的死寂氣息,如同被激怒的兇獸,瘋狂地沖擊著布囊的束縛,與周圍浩瀚磅礴的皇道龍氣激烈沖突、排斥!
嗤嗤嗤……
布囊表面瞬間凝結出一層厚厚的灰白色冰霜!林燼腳下的白玉地磚,也以他為中心,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一圈細微的霜紋!一股陰寒刺骨的邪異氣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墨汁,在這莊嚴肅穆、龍氣浩蕩的廣場邊緣,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刺眼!
“嗯?”距離較近的幾名官員似乎察覺到一絲異樣的寒意,下意識地側目看來。當看到林燼這個陌生面孔,以及他腳下蔓延的詭異霜紋時,眼中都閃過一絲驚疑和厭惡。
林燼雙手負于身后,看似平靜,實則體內正經歷著驚濤駭浪!他必須調動全部的精神力和內力,死死壓制住“源骸”的狂暴反噬!識海中,無數兵刃交擊、尸山血海的破碎畫面和凄厲哀嚎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的意志!經脈中灰色的死氣如同暴走的毒龍,與試圖調和的內力激烈沖撞,帶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燒紅的刀子!額角青筋隱現,細密的冷汗瞬間浸濕了鬢角。
這皇極殿外的龍氣,比城門處濃郁了何止十倍!對“源骸”的壓制和排斥,也強烈了十倍!如同將他置身于熔爐與冰窟的交界,承受著極致的煎熬!
“呵…林家這匯聚了千年氣運的龍氣…果然霸道…”識海深處,圣主那沉寂的意念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嘲諷,“螻蟻…感覺如何?是龍氣將你燒成灰燼…還是你先被‘源骸’的反噬撕碎?”
林燼緊咬牙關,沒有理會圣主的嘲諷。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投向廣場中心那肅穆的隊列,投向那扇緊閉的、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皇極殿巨門。必須撐下去!必須等到面圣的那一刻!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銳利、如同鷹隼鎖定獵物般的目光,穿透人群,精準地落在了林燼身上!
林燼心頭警兆驟生!猛地循著感應望去!
只見在皇城司官員隊列的前方,一名身著深紫色繡金獠牙獸紋官袍、面容清癯、眼神卻銳利如刀的老者,正冷冷地注視著他。那老者氣息淵深似海,雖未刻意釋放威壓,但僅僅是那道目光,便讓林燼感到如同被實質的刀鋒刮過皮膚!此人身份地位,顯然遠在曹無庸之上!
老者看到林燼腳下蔓延的霜紋和那難以完全掩飾的邪異氣息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厭惡和…一絲冰冷的殺機!他并未言語,只是對著身旁侍立的一名心腹侍衛,極其輕微地做了一個手勢——拇指緩緩劃過咽喉!
動作細微,含義卻赤裸而血腥!
殺!
命令無聲下達!那名心腹侍衛眼中寒光一閃,如同鬼魅般悄然退入人群后方陰影。
林燼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此人是誰?皇城司更高層的大人物?龍紋箭矢背后的真正主使?還是…僅僅出于對“邪氣”的本能厭惡?但無論如何,那道無聲的割喉令,如同催命符,昭示著在這皇權最核心之地,針對他的殺局,已然發動!就在這眾目睽睽、龍氣鎮壓之下!
幾乎就在那老者手勢落下的同時!
嗡!
一股尖銳、陰冷、帶著強烈穿刺與侵蝕意念的精神力,如同無形的毒針,無聲無息地穿過人群,無視了那沉甸甸的龍氣威壓,精準無比地刺向林燼的眉心識海!這精神力攻擊極其隱蔽歹毒,顯然出自高手,意圖直接摧毀林燼的神智,制造其“邪氣反噬、暴斃當場”的假象!
雙重殺機!一明一暗!在這帝國最高權力的殿堂之外,在浩瀚龍氣的鎮壓之下,悍然降臨!
林燼瞳孔驟縮!體內本就因壓制“源骸”而岌岌可危的平衡,在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毒刺刺激下,瞬間被打破!
“吼——!”
一聲沉悶、壓抑、如同瀕死兇獸般的低吼,不受控制地從林燼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他腳下的霜紋瞬間炸裂蔓延!布囊中的“源骸”斷劍發出劇烈的嗡鳴,恐怖的冰冷死寂氣息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即將沖破束縛,徹底爆發!
皇極殿外廣場,那莊嚴肅穆的氣氛,被這突如其來的邪異低吼和驟然爆發的恐怖氣息,瞬間撕開了一道猙獰的裂口!無數道或驚愕、或駭然、或厭惡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那個角落!
潛龍歸淵的第一場朝會,未及面圣,殺機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