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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發配

沈府內院有一株海棠樹,清風拂過,落英紛飛,置于其下的鎏金銅壺滴漏,水滴不疾不徐地墜入承露盤中。

沈文翰沐浴更衣完畢,換上一身質地精良的月白錦袍,腰間束著如意云紋玉帶。

他走到黃銅鏡前,借著一旁青銅蓮鶴燭臺上的明亮燭火,審視著鏡中的自己。

鬢角新添的霜白,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刺目,眼角的細紋似乎也比離家前深了幾分。

“父親,幾位族老和府中的大管事都已在集賢堂候著了。”女兒沈疏影端著一盞熱氣氤氳的清茶進來,見父親已然恢復了往日的神采,眼眶不由得又是一紅,連日來的驚懼和辛勞潮水般涌上心頭,又被她強壓下去。

沈文翰轉過身,看著女兒,目光柔和了許多,他接過茶盞,并未立即飲用,而是沉沉嘆了口氣,帶著幾分歉意:“這些日子,苦了你了!”他目光掃過女兒略顯清減的臉龐,“事出突然,倉促間將家族大印傳于你,實是情非得已。不過你處變不驚,應對有度,沈家此番能險度此劫,保全闔府上下,你……做得極好!”

沈疏影聞言,鼻尖微酸,垂下眼簾,輕聲道:“女兒不過是盡力而為,不敢言功。此次劫難能安然度過,絕非女兒一人之力。府中諸位管事,面對危局,皆是盡心竭力,同心護持。”

沈文翰微微頷首,眸中精光一閃:“危難之際,方顯人心本色。那些忠心赤忱之人,皆是我沈家的肱骨棟梁。”

“有功之人,我已按家中常例,加厚賞賜過了。至于犯錯的,”沈疏影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大多我已經處罰過了,但還有一人,其所涉之事,牽連甚廣,非女兒所能獨斷。”說著,她上前一步,從袖中取出幾張信箋,雙手奉于父親面前。

沈文翰接過后,就著燭光,一頁頁翻看,薄薄幾頁紙,此刻卻重逾千鈞。

唉!一聲極長的嘆息從他胸腔深處發出。

“利令智昏……貪心不足!他竟敢……”他的最后一句很輕,雖然早有預料,但這一樁樁就這么擺在眼前,著實是有些觸目驚心!

沈文翰眉宇間的無奈很快就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所取代,那久居上位的沉穩中,蘊含著一觸即發的雷霆之力。

“帶上此物,”他將信箋遞給女兒,聲音斬釘截鐵,“隨為父去集賢堂!”

沈疏影看著父親冰冷的神情,心頭一緊,知道已是動了真怒,她接過信箋,默默頷首:“是,父親。”

沈文翰不再多言,拂袖轉身,月白錦袍在燭火下劃出一道冷肅的光影。

集賢堂的肅穆,此刻被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靜默所籠罩,看著一臉憔悴的沈文禮,大家都能猜到即將要發生什么,只是同室操戈,再怎么說,始終也是不光彩的,大家一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眼觀鼻鼻觀心,連平日里最得臉的幾位,此刻也如同泥塑木雕。

當沈文翰一身月白錦袍的身影出現在堂外廊下時,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瞬間聚焦過去。那身影挺拔如青松,步伐沉穩有力,踏在地磚上的聲音在絕對的安靜中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似踏在眾人的心尖上。

他臉上已不見絲毫歸家時的倦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浸入骨髓的寒意和掌控全局的肅殺威壓。沈疏影緊隨其后,容顏沉靜如水,手中握著的那幾頁薄紙,此刻在眾人眼中卻重逾山岳,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雷霆。

沈文翰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堂中主座。檀木大椅寬大厚重,鋪著金線蟒紋軟墊,象征著沈氏一族的無上權柄。他拂衣落座,動作干脆利落,月白的衣袍在燈火下暈開一圈冷冽的光暈。

堂下,以幾位族老為首,所有人齊齊躬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恭迎家主!”

沈文翰微微頷首,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那視線如有實質,帶著審視的意味,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諸位久候。月余風浪,幸賴闔府上下同心,祖宗庇佑,沈家基業終得保全。”

他的話音頓了頓,堂內落針可聞。他不再寒暄,語氣陡然轉沉:“然,禍患雖攘于外,隱患卻生于蕭墻之內!今日召集諸位,只為肅清門楣,整飭家規!”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敲在眾人心上。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緊挨著族老坐下的沈文禮,他穿著一身華貴的靛藍云錦直綴,原本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泛著一層不正常的蒼白,嘴唇微微抿緊,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他努力維持著鎮定,甚至試圖扯出一個像往常一樣玩世不恭的笑臉。

沈文翰的目光如刀,牢牢釘在沈文禮臉上,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情感:“把信箋里的內容念一念!”

沈疏影點了點頭,展開信箋,她的聲音不高,清冷如玉盤墜珠,卻字字清晰,足以讓堂內每一個人聽得真切。

“……四月十六,以‘上等嶺南沉香’之名出貨百五十擔,賬面價銀三千兩,實收黑市紋銀兩千五百兩,貨物實為南嶺劣等柴木……經手印記,乃三叔‘柳溪居主’私印及管家沈貴代簽。”“五月廿一,‘官窯青瓷殘片’二十箱,賬面一千兩,實收三千二百兩……貨物實為普通粗陶……”“七月初九,‘遼東毛皮’五十張……”

一樁樁,一件件,皆為挪用巨資、套取族產的黑賬記錄,數額之大,手段之卑劣,讓幾位族老眉頭緊鎖,臉色鐵青。堂下管事中已有數人微微倒吸涼氣。

沈文禮的臉“唰”地一下血色盡褪,慘白如金紙。他如遭雷擊,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雙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指甲幾乎要嵌進硬木里。他猛地抬頭,眼中射出驚懼與癲狂交織的光芒,尖聲道:“胡說!污蔑!這純屬污蔑!沈疏影!你一介女流,代理主事不過月余,就敢構陷親叔?!是何居心!”他試圖將矛頭引向沈疏影,聲音帶著色厲內荏的顫抖。

沈文翰眼中寒光暴漲,卻依舊端坐如山,只是放在扶手上的手指,驟然收緊:“三弟,你做的那些事,我早有耳聞,只是一直沒有深究,你當真要我找來人證物證,才肯認罪嗎?”

“我……”沈文禮半響沒能說出來話,最后看向沈崇禮,希望這位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能站出來說句話。

沈崇禮端坐在族老首位,這位早已隱退的前任家主此刻面色沉凝如古井,他只是微微皺緊了花白的眉毛,始終一言不發。

這無聲的沉默,比任何疾言厲色的斥責都更令沈文禮絕望。

他渾身的氣力仿佛都被瞬間抽空,支撐著他挺直腰桿的最后一點虛妄依靠徹底崩塌了,父親……竟也棄他于不顧!

這巨大的打擊,反而激起了沈文禮骨子里那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氣,既然遮羞布已被無情扯下,那索性撕開偽裝!他猛地從座椅上彈起,甚至因用力過猛而踉蹌一步。

沈文禮環視著堂上那些或驚駭、或鄙夷、或沉默的面孔,發出一聲短促而尖利的怪笑:“好!好得很!大哥!你既然做得如此絕情,那小弟我也不必再藏著掖著了!是,這些都是我做的!我從一開始就看不上你做家主這個位置!論聰明才智、論經商本領,我哪一點不如你?就因為你是長子,這一切都是你的!”

“我承認這些年你確實做的不錯,但換做是我,我會做得更好!如今這世道,要想做生意,就要學會上下打點、左右逢源,多一條路便多一分底氣!你只顧結交清流名士,去賑濟那些該死的賤民!廢了這么多的功夫,你得到了什么?一文不值的好名聲?”

“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循規蹈矩就只能當砧板上的魚肉!我沈文禮敢拼敢搏,敢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為家族搏前程!我這樣的人,才能讓沈家在刀尖上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你那些婦人之仁的清規戒律,只會把沈家拖入萬劫不復的泥潭!”

這一番顛倒黑白的慷慨陳詞,將卑鄙的私欲粉飾成壯烈的犧牲,將卑劣的背叛扭曲成宏偉的謀略。

此刻堂內一片死寂,只剩下沈文禮粗重的喘息在回蕩。幾位族老臉色鐵青,眼中滿是憤怒與悲哀。

沈文翰的面容,在沈文禮這番“豪言壯語”中,并未出現絲毫動搖,反而愈發的冰冷。

那月白的錦袍下,是早已繃緊如弓弦的肅殺。

他緩緩站起身,動作不疾不徐,卻帶著千鈞之力,將沈文禮那點強撐起來的氣勢死死壓了下去。

“住口!簡直冥頑不靈!”

他目光如冷電,直視著沈文禮那扭曲的面孔,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落:

“你可知你所貪墨的每一兩銀子,都來自哪個鋪面管事省吃儉用?哪個伙計寒冬酷暑奔波押運?哪個莊戶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血汗?!這份家業不是你沈文禮一人之私產,是整個沈氏族人賴以生存的命脈!你糟踐的不是銀子,是人心!是數百族人賴以糊口的飯碗!”

“上下打點,左右逢源?沈家立足的根本,是幾代人辛苦經營積累的信譽!是清清白白的家聲!是貨真價實的商道!而不是你這般鼠竊狗偷,挖祖宗基業墻角去填達官貴人的無底洞!賄賂攀附得來的不過是鏡花水月,終有一日清算到來,便是大廈傾頹之時!”

“沈家祖輩艱辛創業,立家規,樹門風,所為何來?是為沈氏子孫能堂堂正正立于世間,家業能綿延長存!不是讓你來敗壞清譽、散盡家財、陷全族于水火!”

沈文翰不再看他,轉向幾位族老和所有管事,沉聲道:“沈文禮,觸犯族規,挪用、侵占族產,證據確鑿!尤為甚者,竟敢走私軍需禁物,此乃動搖國本,十惡不赦之大罪!其行徑,令祖宗蒙羞,讓家族陷入滔天大險!實為我沈氏不肖子孫、家敗禍根!”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掃過全場,一字一句地做出了最終發落:

“即刻起,褫奪沈文禮族中一切職務、供奉!革除其在族譜中名位!所掌全部浮財,盡數抄沒入庫,以充公補虧!余下田產房契,交由族中公產暫管。”

“其本人,即日啟程,發配至青州我沈氏最偏遠之田莊,為一微末管事,專司田畝收成賬冊!若無家族明令,終身不得擅離青州地界半步!期間一應用度,由青州莊頭按最低等管事例支,自給自足,休想再沾族中一分富余!若有任何異動,”沈文翰的聲音陡然變冷,帶著凜冽殺機,“或涉足任何不該涉足之勾當……就地執行家法,不必再報!”

“嘶……”堂中響起幾聲壓抑的抽氣。

“至于其妻兒家眷……”沈文翰的語氣稍緩,但仍強硬,“念其婦孺尚幼,未曾直接參與惡事。然,管教不嚴,難辭其咎,亦不得在族中核心區域居住。將其闔府仆役盡數遣散,另行安置。其正妻及嫡庶子女數人,移出府邸,遷往城外西南七十里處的向陽田莊別院居住!”

“由族中指派可靠老成的管事夫婦及精悍護院八人隨行‘照管’。日常一應用度,按最低例支取,若無許可,不得踏出別院半步,不得與外界接觸,尤其禁絕一切與青州的書信往來及人員探視!如有違逆,照管人等連同其田莊管事,一體嚴懲!”

說是“照管”,不過就是軟禁罷了!

雖說免于凍餒之苦,但也等同于被圈禁在鄉下田莊中,永無出頭之日。其子女的前程,亦盡數斷絕于那座小小的別院之內。

聽到宣判,沈文禮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消失殆盡。他癱倒在地,渾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大……大哥!你不能……”他嘶啞著嗓子,想哀求,卻被沈文翰那冰冷得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

沈文禮看到自己的父親,深深地閉上了眼睛,發出一聲綿長而沉重的嘆息,卻終究沒有開口。再望向那些平素對他或巴結奉承、或敬畏疏遠的管事們,他們紛紛垂下眼瞼,深怕與這位即將萬劫不復的三爺有任何牽連。

“帶下去吧!”沈文翰背過身揮了揮手。

緊接著兩名強健的家將一左一右將沈文禮架起,如同一條斷脊之犬,在眾人復雜的目光注視下,拖出了象征著沈家權力中樞的集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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