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傳朕手諭，將所有金雞納樹皮，以及那份提煉之法，立刻送往城外善堂格物館，親手交予楊育才！

告訴他，朕暫時不要他格物了，朕要他救命！

讓他帶著館里所有的學生，不分晝夜，給朕制備金雞納霜！需要什么，內帑直供，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朱翊鈞的一連串命令，如狂風暴雨般砸下，聽得馮保和孫元化都是心頭劇震。

他們終于明白了，皇帝看重的，根本不是什么金銀財寶，而是這能治病救命的“神樹”！

朱翊鈞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金雞納霜雖有毒副作用，但只要控制好劑量，足以將瘧疾的死亡率壓到一個極低的水平。

到時候，再由朝廷頒布一套詳細的使用細則，這場席卷大明的瘟疫，便可迎刃而解！

他重新坐回龍椅，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這才想起來問孫元化別的事情。

“那份清單上，除了此物，還找到了些什么？”

孫元化見皇帝心情大好，心中也松了口氣。他翻開那本破舊的冊子，臉上卻露出一絲慚愧之色。

“回陛下，臣無能。您清單上列的諸多東西，臣等尋遍了加勒比海左近，也未曾得見。只找到了一些當地土人果腹的作物，還有一些開著大花盤的野草……”

說著，他命人將幾個麻袋抬了進來。

麻袋解開，各種奇形怪狀的塊莖和種子滾落一地。

有表皮粗糙，形如拳頭的“土疙瘩”；

有顏色或紅或白，形似紡錘的“怪薯”；

還有顆粒飽滿，金黃誘人的“大個兒粟米”。

除此之外，還有帶著硬殼的花生，黑白相間的向日葵籽，以及一包蓬松潔白的，不知名的棉絮。

馮保好奇地湊上前去，捏起一個土豆，左看右看，嫌棄地撇了撇嘴：“指揮使，你們就帶回來這些玩意兒？這黑不溜秋的，跟石頭似的，能吃嗎？”

孫元化老臉一紅，尷尬地說道：“馮公公，這東西……當地土人都是烤著吃的，味道……還行。

就是產量忒大，一窩能刨出來好幾斤，跟下崽兒似的，不值什么錢。”

然而，他話音未落，卻發現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呼吸聲陡然變得粗重起來。

朱翊鈞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堆在他看來再也熟悉不過的東西，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番薯！土豆！玉米！

糧食三件寶！

這哪里是什么不值錢的“土疙瘩”和“怪薯”？這是能讓大明幾萬萬張嘴都吃飽飯的救命神糧！

這玩意兒不挑地，耐旱耐澇，產量高得嚇人！有了它們，什么水旱蝗災，都將成為過去式！

還有那向日葵，可以榨油！油脂，是這個時代普通百姓最稀缺的營養，能極大提升國民的整體體質！

而最讓他心神震動的，是那包不起眼的棉花。

他伸手捻起一撮，那纖維的長度和韌性，遠非大明現在種植的“亞洲棉”可比。

陸地棉！

他的腦海里，瞬間浮現出那條冰冷的歷史曲線，明末小冰河期！

未來三百年，大明將面臨持續的低溫和極端天氣。

而這種產量高、絨又長的棉花，就是抵御嚴寒，讓無數百姓活過冬天的保命之物！

“哈哈……哈哈哈哈……”

朱翊鈞再也忍不住，發出一陣暢快淋漓的大笑。

那笑聲在空曠的暖閣里回蕩，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喜悅和豪情，聽得馮保和孫元化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主子爺這是怎么了？剛才看到神藥，只是激動。現在看到一堆爛薯臭谷，怎么反而高興得快要瘋了？

“孫元化。”朱翊鈞笑罷，站起身，親自走下臺階，來到孫元化面前。

“臣在。”孫元化受寵若驚，連忙躬身。

朱翊鈞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之大，讓孫元化這個常年與風浪搏斗的漢子都覺得骨頭生疼。

“你此番遠航，于國，于民，立下了不世之功！”朱翊鈞的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朕要重賞你！”

孫元化心中一喜，連忙道：“為陛下分憂，乃臣之本分，不敢求賞。”

“朕說要賞，就一定要賞！”

朱翊鈞轉頭對馮保道，“傳旨，晉孫元化為承運商行南直隸總號掌柜，主管海外諸事。

賞，黃金千兩，白銀萬兩，京中賜宅邸一座！”

“嘶——”

馮保倒吸一口涼氣。

承運商行南直隸總號掌柜！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方財神爺，權柄之重，盡比總號掌柜差半級！

更別提那真金白銀的賞賜，足以讓他幾輩子衣食無憂！

就為了……那一堆土疙瘩？

馮保覺得自己的腦子徹底不夠用了。

他覺得主子爺今天一定是吃錯了藥，這賞賜，未免也太離譜了。

孫元化更是直接懵在了原地，他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想過皇帝會賞，可做夢也沒想到會賞得這么重！

他這次出海，雖然帶回了些金銀，但大部分艙位都用來裝這些皇帝點名要的“土產”了，

論賺的銀子，遠不如去南洋的船隊。他本以為，最多得個幾百兩的賞錢也就到頭了。

“怎么？嫌少？”朱翊鈞看著他那副呆樣，樂了。

“不不不！臣……臣叩謝天恩！”孫元化回過神來，激動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磕紅了。

朱翊鈞扶起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變得嚴肅起來。

“這些東西的用處，你現在不必知道。

你只需記住，它們比你帶回來的所有金銀加起來，還要珍貴一萬倍。

朕現在交給你一個新的任務。”

他指著地上那些種子和塊莖，沉聲道：“將這些東西，分出一半，送到善堂的農學館。

告訴那里的老農官，這是朕親自從海外尋來的神種，讓他們用最好的地，最精心的法子，給朕種下去！

朕要親眼看到，它們在大明的土地上，能結出什么樣的果實。”

“另一半，”朱翊鈞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以承運商行的名義，在京郊尋一塊地，也給朕種下去。

但是，不要聲張，就當是尋常的田莊。等到明年秋收之時，朕要用它們的收成，給滿朝文武，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心里清楚，想推廣這些新作物，光靠一道圣旨是沒用的。

那些士大夫和老農，骨子里都信奉“祖宗之法不可變”。你跟他們說這玩意兒畝產千斤，他們只會當你是在說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