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赤水河上的狂徒

赤水河在六月的驕陽下沸騰，渾濁的浪頭裹挾著暗紅色砂礫，拍打在青黑色礁石上發出沉悶的轟鳴。

江焱赤著的脊梁上蜿蜒的船紋刺青隨著肌肉顫動，那是用赤水河底紅泥混合朱砂刺就的圖騰，此刻正被汗水浸得發亮。他歪叼著半截干枯的燈芯草，古銅色的指節敲了敲烏木船槳，尾端九枚銅鈴發出喑啞的顫音，驚飛了停靠在纜樁上的三只鸕鶿。

“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煩了？“疤臉漢子鐵塔般逼近，腰間鐵鏈拖拽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鐵鉤上凝結的暗紅物質在陽光下泛著油光。他身后七八個打手晃著釘耙，刀刃上還沾著晨霧未散時獵來的山雞血跡。

圍觀人群里突然炸開議論：“這不是老江家那個被祠堂除名的逆種？““聽說他爹當年撈鎮魂樁時，河面漂起的全是煮熟的魚......“

江焱突然仰頭大笑，露出兩顆微微歪斜的虎牙。他反手扯下肩頭汗巾，擦拭脖頸時故意將火紋玉佩撞得叮當響：“疤哥的鐵鏈該換了，“他挑眉盯著對方泛綠的鐵銹，“莫不是從河底撈的尸鏈？“話音未落，鐵鏈已如毒蛇般纏向咽喉。

少年足尖輕點，赤腳踏上搖晃的竹筏跳板，褪色的藍布褲腳掃過水面，驚起一團銀亮的細鱗魚。

船槳橫掃的瞬間，九枚銅鈴同時震顫出不同音階。

疤臉漢子的鐵鏈在半空寸寸崩裂，碎鐵墜地時竟在石板上砸出焦黑痕跡。

江焱彎腰撿起鵝卵石，指腹摩挲著石面天然形成的赤色紋路，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記住，赤水的石頭會咬人。“他瞇起眼，手腕甩出詭異的螺旋弧度，石子入水時竟像被無形的手托著，直直墜入河心。

漩渦乍起的剎那，蘇晚的銀鈴突然燙得灼人。

她剛從對岸采藥歸來，竹簍里的七葉一枝花還滴著山泉水。作為云水醫館的傳人，她一眼認出少年甩石的軌跡暗含“分水八式“——那是記載在醫館禁書里，需配合赤水河潮起潮落才能施展的秘術。更令她心驚的是，浮出水面的鎮魂樁樹皮上，符咒竟在陽光下詭異地蠕動。

“賭約還算數吧？“江焱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盤繞的燒傷疤痕。

那疤痕呈扭曲的漩渦狀，暗紅的皮肉間嵌著細小的銅鈴殘片，每當他呼吸急促，那些碎片就會發出微弱的蜂鳴。

他刻意壓低的嗓音混著赤水船工特有的顫音，卻莫名帶著說書人拍醒木的韻律：“我震碎鎮魂樁，渡口歸我；要是震不碎......“他突然貼近疤臉漢子耳畔，“就把我綁在樁子上喂河神。“

鐵鏈再次襲來時，江焱卻將船槳狠狠插入竹筏。

他扯開嗓子唱起號子，第一聲“嘿喲嗬“出口，赤水河的浪頭突然倒卷向天。

岸邊的老槐樹開始簌簌掉葉，晾曬的漁網無風自動，幾個船工驚恐地發現，自己腰間的平安符正在滲血。鎮魂樁的符咒迸發出刺目紅光，纏繞的鐵鏈如同活物般扭動，而江焱的瞳孔深處，漸漸燃起兩簇幽藍的火苗。

“起——！“

千年木樁炸裂的瞬間，蘇晚看見無數暗紅色絲線從江焱疤痕中鉆出，在空中交織成古老的巫紋。

碎片如血雨灑落，其中一塊帶著符咒的木片直直飛向她，卻在觸及銀鈴的剎那化作齏粉。

江焱踉蹌著單膝跪地，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竟燒出細小的孔洞。但他依然仰頭大笑，染血的牙齒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疤哥，該兌現承諾了吧？“

就在這時，赤水突然掀起反常巨浪。浪尖上浮現出覆蓋著鱗片的巨爪，腥臭的氣息中混雜著腐肉的味道。

人群尖叫著四散奔逃，有個船工被撞倒時，懷里掉出半塊刻著儺戲面具的木牌。

江焱卻猛地抄起蘇晚的竹簍，將艾草混著朱砂潑向水面。燃燒的草藥在空中畫出赤水船工特有的避邪符，卻在觸及巨爪的瞬間，詭異地化作了黑色灰燼。

暗處，戴著青銅鬼面的血影舔了舔面具邊緣滲出的血珠。他袖中甩出的血線在水中蜿蜒成蛇，尾端纏繞著一枚火紋玉佩——與江焱腰間那枚，竟一模一樣。

而此刻的江焱正用船槳挑起蘇晚散落的銀針，在陽光下仔細端詳：“姑娘這銀針淬了鶴頂紅？好手段，比我的銅鈴有趣多了。“他說話時漫不經心，腳邊卻悄然擺出赤水船工的防御陣型，每一步都精準踩在暗流節點。

蘇晚默默握緊藥箱夾層里的苗銀匕首。這個自稱“來討口飯吃“的少年，不僅熟知失傳秘術，連受傷時的喘息聲都暗合赤水河的潮涌韻律。當鎮魂樁炸裂的剎那，她分明看見江焱疤痕深處，有無數細小的船錨在血肉間沉浮。

而此刻逼近的河妖，或許只是這場暗流中的第一波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