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銬緊鎖著周毅的手腕,金屬的寒意透過皮膚,一路凍結到心底。他被粗暴地塞進警車后座,刺眼的警燈無聲地旋轉,將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夜景切割成破碎而荒誕的光影。車廂內彌漫著皮革、汗味和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
“姓名。”
“周毅。”
“年齡。”
“十七。”
“知道為什么找你嗎?”
“……不知道。”
例行公事的問話在狹小的空間里回響,冰冷而公式化。周毅低著頭,看著自己手腕上那圈冰冷的銀白,所有的掙扎、憤怒、擔憂,都化作了死水般的麻木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林夏最后那聲凄厲的尖叫,陸曉雨可能面臨的危險,還有那部摔碎在站臺上、承載著唯一希望證據的老舊手機…像沉重的巨石,一塊塊壓垮了他。
“不知道?”副駕駛座上的中年警察回頭瞥了他一眼,眼神銳利如鷹,“上個月25號,晚上八點左右,城南廢棄的修車廠,有人持械斗毆,一名叫李強的受害者被打成重傷,現在還在醫院昏迷。現場目擊者指認了你!周毅,老實交代!為什么打人?同伙還有誰?”
廢棄修車廠?李強?昏迷?
周毅的腦子一片混亂。他根本不認識什么李強!上個月25號…那天晚上他為了躲開醉醺醺的父親,確實在城南那片工業區游蕩過,但絕沒有靠近什么修車廠,更別說打人了!
“我沒有!”他猛地抬起頭,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那天晚上我在工業區,但沒去過修車廠!更不認識什么李強!你們抓錯人了!這是誣陷!”
“誣陷?”警察冷笑一聲,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模糊的監控截圖照片,懟到周毅眼前,“看清楚!這個背影!這個側臉!不是你還有誰?!還有這個!”他又抽出一張紙,上面是潦草的簽名和手印,“受害人家屬的控訴!指認的就是你周毅!‘問題學生’,打架斗毆是家常便飯吧?證據確鑿,還狡辯!”
照片上的背影在昏暗的監控下確實有幾分模糊的相似,穿著深色連帽衫,身形高瘦。但那絕不是他!周毅的心沉入冰窟。他明白了。這是張鵬!或者說,是張鵬那個校董父親的手筆!利用他的“前科”和當時在城南出沒的巧合,精心編織的陷阱!目的就是在他離開前,徹底摁死他!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我要找律師。”周毅的聲音冰冷,帶著最后一絲尊嚴的抵抗。他知道,此刻任何辯解在對方“證據確鑿”的預設下都蒼白無力。
“律師?”警察嗤笑一聲,收起照片,“到了所里再說吧!先好好想想怎么交代清楚!”
警車呼嘯著駛入派出所大院。周毅被帶下車,推搡著走進燈火通明卻氣氛壓抑的辦案區。拍照、按指紋、搜身…他像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被擺弄著。帆布背包被粗暴地打開檢查,那本《小王子》被隨手翻了幾下扔在一邊,林夏給的老舊手機和一點零錢也被登記沒收。當警察拿起那個小小的、存有陸曉雨U盤文件的U盤時,周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是什么?”警察皺眉。
“…學習資料。”周毅強迫自己鎮定。
警察狐疑地看了看,似乎覺得沒什么價值,也扔進了物證袋。
周毅被暫時關進了一間狹小的留置室。鐵門在身后“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光線和聲音。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一張冰冷的長椅,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的味道。他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手銬的冰涼時刻提醒著他身陷囹圄的現實。
林夏生死未卜。
陸曉雨暴露在張鵬的獠牙之下。
唯一能翻盤的證據,鎖在那個摔碎的手機里,或者躺在物證袋的U盤中,卻遙不可及。
而自己,被扣上莫須有的重罪,困在這方寸之地。
前所未有的絕望,如同濃稠的墨汁,將他徹底淹沒。他閉上眼睛,陸曉雨紙條上那顆倔強的裂痕星星仿佛在黑暗中灼燒,卻無法驅散這徹骨的冰寒。
***
陸曉雨的世界,在父親摔門而去的巨響后,也徹底墜入了無聲的冰窟。備用手機被繳獲,意味著她與外界、與周毅、與林夏最后一絲脆弱的聯系被徹底斬斷。父親冰冷的目光和那句“永遠離開”的威脅,像沉重的枷鎖,鎖死了她所有的出路。
日記本成了她唯一的宣泄口。她蜷縮在書桌前,借著臺燈微弱的光,筆尖帶著決絕的恨意和冰冷的清醒,在紙上刻下:
“X月X日。夜。孤島。
最后的通道,被斬斷。父親,劊子手。
他親手,砌死了四面墻。
周毅,你在哪?是否平安?
林夏,我的星火,你是否安好?
張鵬的陰影,在門外徘徊。我能聞到血腥味。
堡壘自固?笑話!困獸猶斗罷了。
我需要武器!需要光!需要…破壁的力量!”
寫到這里,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幾乎要將她吞噬。她猛地合上日記本,胸口劇烈起伏。堡壘自固?在這絕對的囚禁和信息隔絕下,她連敵人在哪里磨刀都看不見!她需要信息!需要線索!需要任何能打破這死局的東西!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書桌。凌亂的課本、練習冊、父親“檢查”后隨意丟棄的雜物…突然,她的視線定格在書桌最底層一個積滿灰塵的抽屜上。那是母親的東西。自從母親離開后,父親就勒令她不許動,她自己也一直刻意回避,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藏著太多不愿觸碰的回憶和傷痛。
但現在…絕望像催化劑,催生了一種不顧一切的勇氣。她需要一個出口!一個可能藏著任何一點微光的角落!
陸曉雨蹲下身,用力拉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抽屜。一股陳舊紙張和淡淡樟腦丸的味道撲面而來。里面堆放著一些母親留下的舊物:幾本泛黃的相冊,一些零散的明信片,幾支早已干涸的畫筆,還有…一個厚厚的、硬皮封面的文件袋。
文件袋上沒有任何標簽,顯得格外樸素。陸曉雨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出來,拂去表面的灰塵。封口是用棉線纏繞的,沒有密封。她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緊張,解開了纏繞的棉線。
文件袋里不是照片,也不是畫稿。而是一疊厚厚的、裝訂整齊的文件。封面上印著一行清晰的宋體字:
《星語》雜志社法律顧問聘用合同及相關文書》
顧問:蘇文靜
聘期:2007年- 2012年
蘇文靜?!
陸曉雨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這是…母親的名字!母親的真名!她一直只知道母親叫蘇禾,那是她的小名或者筆名!母親…母親竟然是《星語》雜志社的法律顧問?!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她顫抖著手,飛快地翻閱著厚厚的文件。里面是標準的聘用合同、保密協議、一些法律意見書的副本…母親娟秀流暢的簽名“蘇文靜”清晰地印在每一份文件的末尾。在合同附件里,甚至還有母親的工作郵箱和雜志社幾個主要聯系人的電話,其中就包括…總編辦公室和…人事部!
一個名字,在人事部提供的緊急聯系人列表里,像一道閃電劈開了陸曉雨眼前的迷霧!
韓松林(資深編輯)
聯系電話:007035216(座機)
家庭住址:南江市梧桐區楓林路14號350室(舊地址,僅供參考)
韓松林!
周毅母親蘇禾(蘇文靜?)的同事!那個在剪報信息里、周毅拼命想聯系上的關鍵人物!他的電話號碼!家庭住址(雖然是舊地址)!
塵封的抽屜里,竟藏著通往風暴中心的鑰匙!
陸曉雨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巨大的信息量讓她頭暈目眩,但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興奮感瞬間點燃了她!母親…原來您離真相如此之近!原來您留下的,不僅僅是那本《小王子》扉頁上的溫柔寄語,還有一把能打開困局的、沉甸甸的鑰匙!
她瞬間明白了周毅之前苦苦追尋的是什么!明白了“青禾”和《星語》雜志社的意義!更明白了此刻,這份意外發現的文件,意味著什么!
這不是巧合!這是冥冥之中,母親留給她的指引!留給…她和周毅的指引!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張印有韓松林聯系方式的文件頁,像捧著稀世珍寶。那個座機號碼…周毅打不通的座機號碼!還有南江市的地址!南方!周毅要去的方向!
激動過后,冰冷的現實立刻澆了下來。她有線索了!關鍵至極的線索!但有什么用?她被困在家里!手機被沒收!父親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擋在面前!她如何聯系韓松林?如何把這個消息傳遞給深陷囹圄(她幾乎可以肯定周毅出事了,否則不會杳無音信)的周毅?如何營救可能同樣身處險境的林夏?
就在這時——
“咚咚咚!”
她房間的門被不輕不重地敲響了。不是父親那種帶著怒氣的砸門,而是…一種帶著點懶洋洋的、令人極其不舒服的力道。
陸曉雨渾身一僵,瞬間將文件和日記本塞進抽屜最深處,猛地關上!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誰?”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門外傳來一個刻意拖長的、帶著明顯惡意的男聲,像毒蛇吐信:
“陸曉雨同學?在家嗎?我是張鵬啊。有點…‘學習上的問題’,想跟你‘請教’一下。”
張鵬!
他竟然直接找上門了!就在她家門口!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陸曉雨!她背靠著書桌,手指死死摳著桌沿,指節泛白。防狼噴霧就在抽屜里,但…門外是張鵬!他敢直接上門,就絕不可能是一個人!
“我…我休息了!有事明天去學校說!”陸曉雨的聲音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
“明天?”張鵬的聲音帶著戲謔的笑意,更靠近門板了,仿佛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明天多沒意思啊。現在,開門。我們…好好聊聊。關于你那‘好同桌’周毅,還有…你那‘好閨蜜’林夏的下落…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林夏的下落!
這句話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陸曉雨的心臟!她幾乎能想象出門外張鵬那張獰笑的臉!他是在示威!是在告訴她,林夏已經在他手里了!下一個,就是她!
冰冷的絕望和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孤狼般的狠厲,在陸曉雨眼中瘋狂交織。她看了一眼那個塵封的抽屜,又看了一眼緊閉的、仿佛隨時會被撞開的房門。
母親留下的鑰匙就在手邊。
而嗜血的豺狼,已在門外。
她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冰冷而顫抖,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她悄悄拉開抽屜,拿出了那瓶小小的防狼噴霧,緊緊攥在手心。然后,她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隔絕著危機與未知的門。
風暴的中心,孤鳥亮出了它稚嫩卻鋒利的喙和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