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陸建國臥室的門被狠狠摔上,巨大的聲響在死寂的客廳里回蕩,震得陸曉雨耳膜嗡嗡作響。父親最后那句“你自己好好反??!”的怒吼,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心上。她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僵立在客廳中央,書包還挎在肩上,里面裝著被沒收的手機和她最后的堡壘——那本淺藍色的日記本。
父親發現了備用手機。她最后的秘密通道,被徹底斬斷。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最后一點微弱的希望之光,熄滅了。她甚至沒有力氣哭泣,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連站立的姿勢都難以維持。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像游魂一樣飄回自己的房間。
“咔噠?!?
她反手鎖上了房門。這是她在這個冰冷牢籠里,唯一能行使的、微不足道的權力。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陸曉雨緩緩滑坐在地上。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城市的霓虹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扭曲的光帶。她看著那條光帶,眼神空洞。周毅…林夏…張鵬…靜思林…《星語》雜志…所有的名字和畫面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翻騰,最終都化作了父親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和那句冰冷的判決——“徹底斷絕來往”、“永遠離開”。
“永遠離開…”
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心臟。不!她不能接受!她不能就這樣被強行帶走,像抹掉一個錯誤一樣抹掉和周毅、和林夏、和靜思林有關的一切!抹掉那個在暴雨中拼死守護她、把母親遺物珍藏在心口的少年!
一股強烈的、不甘的火焰,在她冰冷的絕望深處,猛地竄起!
她掙扎著站起來,撲到書桌前。顫抖著雙手,從書包最隱秘的夾層里掏出那本淺藍色的日記本。她翻開空白的一頁,拿起筆。筆尖因為用力而深深陷進紙頁。
她不再用隱晦的符號。她要用最直白的文字,刻下她的憤怒、她的決心、她最后的吶喊!
9月15日。夜。囚籠。
手機,沒了。最后的星火,掐滅了。
父親,他贏了?用他的暴怒,他的控制,他的‘為你好’,筑起高墻,斬斷一切。
他撕碎線索,沒收聯系,現在,連我最后一點光也要奪走。
他要帶我‘永遠離開’。
離開靜思林的落葉,離開文學社的燈光,離開…那個在黑暗里給我遞過課本、在暴雨中守護過我、眼底藏著星光的少年。
不!
我拒絕!
我不是他精心規劃圖紙上的一個點!我不是他用來填補遺憾和掌控欲的提線木偶!
我是陸曉雨!
我會痛!會害怕!但也會…不顧一切地去守護我在乎的人!去抓住我想要的光!**
他以為沒收了手機,我就成了啞巴,成了瞎子,成了任他擺布的囚鳥?
錯了!
只要我還看得見星星(即使被烏云遮蔽),只要我還記得靜思林的雨聲,只要我的心臟還在跳動…
我就不會放棄!
周毅,等我!
林夏,等我!
我會找到路!沖出這個牢籠!
即使翅膀被折斷,我也要用爬的,爬到有光的地方!
信我!
一只拒絕馴服的囚鳥”
寫到最后,淚水終于洶涌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在紙頁上,洇開了墨跡,也洇開了她心中積壓了太久的委屈、憤怒和孤注一擲的決絕。她用力合上日記本,將它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支撐她活下去的最后力量。
***
城市另一端,城中村廉價旅館的房間里,氣氛同樣凝重得如同灌了鉛。
昏黃的燈泡在頭頂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勉強照亮狹小空間里兩張同樣緊繃的臉。周毅靠墻站著,眉頭緊鎖,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林夏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椅子上,雙手緊緊交握,指節泛白。
“張鵬就是個瘋子!”林夏的聲音帶著后怕和憤怒,“他找不到你,也暫時拿我沒辦法,但曉雨…曉雨現在就是砧板上的肉!她爸把她看得再死,也防不住張鵬在學校里、在放學路上耍陰招!栽贓?污蔑?甚至…甚至制造點‘意外’?他爸是校董,學校里多少人會幫他遮掩?!”
周毅的拳頭在身側無聲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林夏描繪的場景,像最鋒利的刀子,凌遲著他的神經。他幾乎能想象到陸曉雨被冤枉時百口莫辯的樣子,能想象到她被“意外”推搡受傷時驚恐的眼神…而他,卻無能為力!
“還有你!”林夏看向周毅,眼神充滿擔憂,“張鵬現在恨你入骨!他知道你在找地方躲,遲早會把這片翻個底朝天!那個韓老師…聯系上了嗎?”
周毅沉默地搖了搖頭,眼神晦暗。白天他嘗試了無數次,那個座機號碼始終是令人絕望的忙音。唯一指向母親蘇禾的線索,如同斷線的風箏,消失在南方未知的天空中。
尋找母親,希望渺茫。
守護陸曉雨,迫在眉睫卻阻力重重。
自己,如同困獸。
冰冷的無力感像毒蛇般纏繞上來。但當他看到林夏眼中同樣沉重的擔憂,感受到口袋里那本《小王子》硬質的封面和U盤冰冷的觸感,想到陸曉雨紙條上那顆倔強的裂痕星星…他強迫自己壓下翻涌的絕望。
“不能再等了?!敝芤愕穆曇舻统炼硢。瑤е环N破釜沉舟的決斷,“留在這里,只會被張鵬找到,也幫不了曉雨分毫?!?
“那…那怎么辦?”林夏急切地問。
周毅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布滿污垢的窗戶。潮濕而帶著各種混合氣味的夜風灌了進來。他望向南方模糊的夜空,眼神銳利如刀。
“去源頭?!彼麛蒯斀罔F地說,“去南方。找韓松林。找到他,就可能找到我媽的下落。只有找到她,我才能徹底擺脫我爸那個爛攤子!才能…才能真正有力量去對抗張鵬那種人渣!去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南方?!”林夏驚愕地睜大眼睛,“那么遠!人生地不熟!而且韓松林只是可能知道!萬一…”
“沒有萬一!”周毅猛地轉身,眼神里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這是唯一的活路!留在這里,是等死!是看著曉雨被他們欺負!看著我徹底爛在泥潭里!林夏,幫幫我!幫我弄一張最快去南方的火車票!硬座就行!錢…我以后一定還你!”
看著周毅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林夏所有勸阻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明白,這確實是他能看到的、唯一能打破死局的希望。盡管這希望渺茫得如同風中之燭。
“…好!”林夏用力點頭,眼神也變得堅定起來,“我幫你!我認識一個學長,能幫忙在網上買票!最快…最快明天凌晨就有一班!但是…”她擔憂地看著周毅,“你走了,曉雨怎么辦?張鵬…”
“在我回來之前…”周毅的眼神沉痛而決絕,“幫我看著她!用盡一切辦法!提醒她小心!告訴她…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他拿出那張被摩挲得有些發軟的紙條——“勿忘仰望。星在?!薄o緊攥在手心,“告訴她,星星…不會熄滅!”
林夏看著紙條上熟悉的字跡,鼻子一酸,用力點頭:“你放心!只要我在,拼了命也不會讓張鵬碰曉雨一根手指頭!你…你一定要小心!找到線索就立刻聯系我!這個你拿著!”她飛快地從錢包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和一枚小巧的、老式的備用手機(只能打電話發短信),“手機是我以前淘汰的,里面只有我的號碼!錢不多,省著點用!保持聯系!”
周毅沒有推辭,默默接過手機和錢,像接過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囑托?!爸x謝?!鼻а匀f語,只化作這兩個沉重的字。
時間緊迫。林夏立刻用周毅的手機(她帶來的那個老舊備用機)聯系學長購買車票。確認好車次和時間(凌晨4:15,開往南方的KXXX次列車),她不敢再多留。
“我得走了!太晚回去家里會擔心!”林夏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周毅一眼,“保重!記住,活著回來!曉雨在等你!我們都在等你!”
“嗯。”周毅用力點頭。
林夏拉上連帽衫的帽子,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城中村迷宮般的小巷深處。
房間里再次只剩下周毅一人。他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幾件換洗衣物,那本《小王子》,陸曉雨的U盤和林夏給的手機、錢。他將“勿忘仰望。星在”的紙條小心地夾進《小王子》的扉頁,緊挨著母親的字跡。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目養神。離發車還有幾個小時。他需要休息,更需要思考南下的每一步。韓松林…這個名字是他唯一的燈塔。如何在一個陌生的南方城市找到一位退休多年的老人?大海撈針,但他別無選擇。
就在他心神緊繃、半睡半醒之際,口袋里的老舊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不是電話。是一條短信。
周毅的心猛地一跳!這個號碼只有林夏知道!他立刻掏出手機。屏幕幽暗的光映亮了他疲憊的臉。
發信人:林夏
內容只有短短一行,卻像一顆炸彈在他眼前炸開:
“鵬疑知你走!或對雨不利!萬分小心?。?!”
鵬疑知你走!或對雨不利!
張鵬可能知道他要去南方了?!而且,可能會因此對毫無防備的陸曉雨下手?!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周毅的全身!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他猛地從地上彈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骨頭!
林夏怎么知道的?張鵬怎么會知道他的計劃?是那個學長?還是張鵬一直在監視林夏?或者…城中村也不安全了?
無數可怕的念頭瞬間涌入腦海!但最讓他肝膽俱裂的,是短信的最后四個字——“或對雨不利”!
陸曉雨!她現在還被蒙在鼓里!被她父親禁錮在家里!像一只毫無反抗之力的羔羊,暴露在張鵬這個瘋子的視線之下!
走?還是不走?
凌晨四點開往南方的火車,是掙脫泥潭、尋找力量源頭的唯一希望。
但此刻離開,陸曉雨可能立刻就會陷入無法預知的危險之中!
留下?他能做什么?他自身難保!張鵬正像瘋狗一樣四處找他!留下只會更快地被撕碎,連累林夏,也依舊保護不了陸曉雨!
兩難的抉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巨大的痛苦和焦慮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死死攥著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幽暗的屏幕光下,他的臉色慘白如紙,額頭青筋暴跳,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掙扎。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無聲閃爍,像無數雙冷漠的眼睛。開往南方的列車,將在幾個小時后啟程,載著微茫的希望駛向未知。
而身后,那個禁錮著陸曉雨的冰冷牢籠,正被張鵬的惡意陰影悄然籠罩。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里最后的沙粒。
每一個瞬間的抉擇,都可能決定命運的走向。
周毅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手機屏幕上那行觸目驚心的警告。他咬緊牙關,下顎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一個極其冒險、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計劃,在他被逼到絕境的大腦中,瘋狂地成型。
他不能走。
他也不能留。
他必須…在離開之前,為陸曉雨筑起最后一道防線!哪怕這道防線脆弱得不堪一擊,哪怕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冰冷而顫抖。然后,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在老舊手機那狹小的鍵盤上,緩慢而堅定地,按下了林夏的號碼。
聽筒里傳來等待接通的忙音,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風暴,在列車啟程前的最后寧靜里,提前降臨了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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