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午夜十二點，中環一棟寫字樓的某扇窗里，依舊亮著明亮的光。

直播間屏幕上，左下角彈幕時不時滾動一下。

【預算兩百，買什么樣的手串能夠招桃花？】

“大哥，招不招桃花這個事和手串沒關系，這玩意吃建模。”

周澤點進用戶頭像看了一眼對方的自拍頭像，是一個齜著大牙、穿著農民掄鎬把的油膩中年。

“這兩百塊換個發型，好好捯飭下自己，比手串更容易招桃花。”

【主播，你這里有十八籽手串嗎？我聽說十八籽很靈驗。】

“文玩無貴賤，但十八籽除外……”

周澤搖頭嗤笑，對著鏡頭直言不諱：“主播這里不騙人，虧心錢咱不掙哈~”

這所謂十八籽用的都是工廠淘汰下來的一些糠籽，再加上一些劣質有機寶石或者是二代蜜蠟烤色瑪瑙串成。

串在一起既不歸整，也沒有盤玩價值，用來收割那些沒入門又被所謂玄學洗腦的小白再合適不過。

屏幕熄滅，周澤重重靠向椅背，指尖按上酸脹的眉心。

一整晚的直播，貨沒走幾單，光應付各種奇葩提問就耗盡心力。

在這個浮躁的時代，他這種十年老炮的耐心，反倒成了當下的直播間里一股清流——或者說，是格格不入的“老古董”。

“哎，這一行，水是越來越渾了。”

隨著抖音和小紅書等平臺的興起，這個傳統行業也涌入了許多新鮮血液，自然而然的也不可避免的開始了內卷。

周澤二十出頭就一頭扎進了文玩行業，在這一行摸爬滾打十來年，對于這種變化倒也能適應。

賬號矩陣、內容運營、垂直賽道、直播……

作為一個三十出頭的中登，他尚且能跟得上時代的步伐，但是那些四五十的同行們，卻在這幾年的電商和互聯網浪潮中逐漸消失了身影。

庫房的一個角落，還存放著周澤從這些老大哥手中接過來的一些松石南紅，其中大部分款式老氣，動輒20mm的尺寸在眼下這個小尺寸當道的文玩環境下，已經失去了競爭力。

“阿澤，今天的GMV卡在3萬上不去，我們要在貨品上想想辦法了。”

對于運營的焦慮，周澤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內心卻是一陣無力……他不像其他的新品牌勢力，用幾個金標打在通貨上就去大肆收割韭菜，也不像有些同行，靠著營銷和炒作概念把成本幾千的東西賣到幾萬幾十萬。

底線守住了，利潤卻像指縫里的沙，越攥越薄。

這生意，儼然成了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不過好在也是吃了一波時代的紅利，在這寸土寸金的魔都，周澤用十年時間攢下了中環的一套房子，以及七位數的存款。

再加上庫房里超過兩千萬貨值的貨盤，在旁人的眼中，他也算得上是人生贏家。

啪嗒！

打開辦公室的燈，桌上攤放一條拆成素串的108星月，散亂的配珠隨意的滾落在皮盤里，在暖色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猶豫了片刻之后，周澤點開99條未讀的微信，找到了置頂的一個微信對話框發了條信息過去。

【不好意思哈白哥，今天下播有點晚了，你那條星月明天搭配方案一定給到！】

【滑跪.gif】

作為自己的主業，周澤的搭配審美在圈子里受到了那些高端玩家的一致認可，只不過這兩年為了團隊，他不得不把大量的精力放在了選品和直播上，導致他的搭配單交付反而越來越慢。

指尖劃過冰冷的屏幕，他竟有些懷念起當年沒日沒夜為客人精挑細選、搭配成串時那份純粹的快樂。

在手機備忘錄里敲下【老白的星月搭配！】并設置好鬧鐘提醒，周澤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拖著灌鉛般的雙腿，一頭栽倒在行軍床上。

“事已既此，先睡一覺再說！”

至于另一個微信里那些不吃香菜和小熊軟糖的消息，被工作榨干身體的周澤已經無暇顧及。

“假如讓你重來一次，你還會賣文玩嗎？”

臨睡之前，周澤突然刷到了這么一條抖音。

“賣文玩？狗都不賣！”

周澤嗤笑一聲，旋即按下熄屏鍵，扭頭進入了夢鄉。

這一夜似乎過得特別漫長，那些燈紅酒綠和觥籌交錯的光影充斥在他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而那理應被掩蓋在歲月深處的記憶，卻在腦海中逐漸清晰。

甚至一股夾雜著汗臭味和洗衣粉味道的混合氣味，在不停地撩撥著他的鼻腔。

“大夏天誰他媽的在辦公室不注意個人衛生……”

惱火的周澤睜開眼睛，卻發現映入自己眼簾的并不是自己那熟悉的辦公室吊頂，而是那粉色的蚊紗帳。

夕陽的余暉透過陽臺窗戶，在潮濕的地面上灑下了一塊塊朦朧的金斑。

掛在陽臺晾衣桿上濕漉漉的迷彩服，則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掛著水，遠處的球場上則是回蕩著籃球鏗鏘有力的拍擊聲。

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到骨子里——這是他大學宿舍，是青春夢想野蠻生長的溫床。

一切又那么陌生，陌生到恍如隔世——這場景，早已在畢業后的無數個午夜夢回里，模糊了邊界。

“我這是……穿越了？”

周澤有些不可置信的坐起身，一種荒誕的錯愕感瞬間攫住了他，讓他口干舌燥，心跳加快。

“阿澤，起來吃飯了哇。”

床鋪下面傳來了一聲招呼，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看著斯斯文文的胖子正動作利索套上衣服，即便是XXL的球衣，穿在他的身上也略顯圓潤。

于曉明，周澤大學時期的死黨，也是他為數不多和他在后世一直保持聯系的摯友。

作為蘇城本地的廠二代，于曉明在大學畢業后則是回去接手了家族的印染廠和紡織廠，成了蘇城圈子里有名的小于總。

再加上那三年實現了資產的倍增后，也算是過上了別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撇開這些不談，也是這個胖子，親手把他拖進了文玩這個“巨坑”！

蘇城文廟，正是在這小子的攛掇下，周澤才入了人生中第一條脫脂星月，花費了足足五百大洋。

對于一個月生活費只有一千五的窮學生來說，這已經算得上是一筆巨款了。

和于曉明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雨后潮濕微涼的空氣拂過面頰，帶著青草和洗衣液混合的清新氣息。

腳下那有些坑洼水泥路的反饋和觸感，都向周澤瘋狂的確認一件事。

這一切！都是真的！

書上說人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

但是穿越者除外！

最初的震驚和茫然如潮水般退去，無數念頭在腦海中瘋狂碰撞重組，以至于他吃飯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想什么呢？”

于曉明撕咬了一口雞腿，胖胖的手在周澤的眼前晃了晃。

周澤猛地回神，目光聚焦在死黨那張熟悉的胖臉上后，嘴角揚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當然是在想，這大學四年，該怎么才過的充實一點！”

2014年！

后世多少人扼腕嘆息，稱之為“過去十年里最好的年代”，遍地是黃金，處處有風口。

但是對于周澤來說，他并不懂股票，所以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抓股票實現資產倍增；世界杯已經結束，7:1的慘案早已將巴西釘在了恥辱柱上……似乎唯一能夠抓住的，就是依靠他10年來在文玩行業的積累和經驗。

而這一世，這十年的功力，將化身成為他周澤一飛沖天的資本！

賣！老子賣的就是文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