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四十，鬧鐘的尖嘯比月影湖克拉肯的咆哮更具穿透力。

葉清熙幾乎是彈坐起來，意識還沉在昨晚幽藍水核的微光里，身體卻已經本能地抗拒著困倦。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手腕因昨天高強度操作鼠標鍵盤而殘留的細微酸痛，此刻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窗外天色剛蒙蒙亮，樓下傳來環衛車低沉的作業聲。她輕手輕腳地下床，快速洗漱，換上那身寬大粗糙的迷彩服，布料摩擦皮膚的感覺真實而陌生。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角。

“嗚哇——！鬧鐘你是不是有仇！”溫涼被鬧鈴嚇得一哆嗦，差點從床上滾下來。她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發，睡眼惺忪地在房間里摸索，“我襪子呢？我的迷彩帽呢？天哪這褲子怎么這么難穿！感覺比游戲里中了‘污穢’debuff還笨拙！”她一邊手忙腳亂地套衣服，一邊對著鏡子哀嚎，“完了完了，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昨晚夢里還在擦泥巴……”

六點一刻，兩人幾乎同時擠上了通往學校的早班公交車。車廂里彌漫著早餐包子和汗水的混合氣味，擠滿了同樣身穿迷彩、哈欠連天的學生。溫涼好不容易在葉清熙旁邊搶到一個位置，整個人像沒骨頭似的靠在她身上。

“小葉子……我感覺身體被掏空……”溫涼閉著眼，聲音有氣無力，“昨晚那泥巴怪的臭味好像還黏在我鼻子里，現在聞著包子味都感覺是泥巴餡兒的……你說，大神今天會不會還在月影湖等我們啊？”她突然睜開眼，帶著點不切實際的期待。

葉清熙輕輕扶了她一下，讓她坐穩，溫和地笑了笑：“不知道呢。不過我們今天肯定累得沒力氣上線了。”她的聲音帶著清晨特有的輕柔。

“啊！不要提醒我這個殘酷的現實！”溫涼痛苦地捂住臉。

操場上，迷彩服的綠色方陣在初升的朝陽下鋪開。六月的陽光毫不留情，水泥地面很快蒸騰起熱浪，空氣悶得像個大蒸籠。

“站軍姿——！”教官的吼聲如同平地驚雷。

溫涼瞬間挺直腰板，齜牙咧嘴地小聲嘀咕：“來了來了，現實版‘定身咒’加‘灼燒’debuff！持續時間：未知！傷害類型：真實物理加精神混合傷害！”

汗水迅速從每一個毛孔涌出。溫涼的額發很快被打濕成一綹一綹，汗水流進眼睛里，辣得她直眨眼，卻不敢動，只能拼命忍著，表情扭曲得像在演默劇。葉清熙站在她斜后方，能清晰地看到溫涼后背的迷彩服顏色變深了一大片，緊緊貼在身上。她自己也是汗流浹背，但只是抿著唇，目光平視前方，努力維持著姿勢的穩定。

“稍息！立正！向左——轉！”

“報告教官！”溫涼在轉身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趕緊穩住，大聲喊道，“我…我鞋帶開了！”她趁機飛快地彎腰系鞋帶，偷偷喘了兩口氣，對著旁邊投來同情目光的同學做了個夸張的“得救了”的口型，引來一陣壓抑的悶笑。

枯燥的隊列訓練重復進行。齊步走時，溫涼努力想跟上節奏，卻總是同手同腳，惹得旁邊的同學忍俊不禁。教官無奈地把她單獨拎出來訓練：“這位同學！你是在走正步還是在跳機械舞？步子邁開！手臂擺起來！一二一！一二一！”

溫涼苦著臉，努力協調著四肢，嘴里念念有詞：“左…右…左…右…不對不對，是手！啊呀！”又一次手腳同步，她懊惱地跺了跺腳，“這比躲BOSS大招難多了！我要求系統降低難度！”

葉清熙看著她努力又滑稽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溫涼總能以她特有的方式，給這艱苦的軍訓帶來一絲讓人哭笑不得的“歡樂”。

中午短暫的休息和午飯時間，溫涼狼吞虎咽地扒拉著食堂的飯菜，含糊不清地說：“我現在覺得游戲里打怪掉的金幣都不香了，給我張床，我能睡到天荒地老……”

下午的訓練在更加毒辣的陽光下繼續。站軍姿、踢正步、練蹲姿……汗水像小溪一樣流淌，迷彩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溫涼感覺自己像條被曬干的咸魚，連吐槽的力氣都快沒了，只有在練習匍匐前進時，才又恢復了一點活力，一邊艱難地在滾燙的地面上挪動，一邊小聲給自己配音：“刺客‘涼涼超甜’發動潛行！目標：前方十米處樹蔭！移動速度降低99%，附帶‘地面灼傷’效果…啊！我的膝蓋！”

夕陽西沉，將天邊染成一片橘紅。當結束的哨聲終于響起時，操場上爆發出一片如釋重負的歡呼和哀嚎。

“解放啦——！”溫涼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感覺渾身骨頭都在嘎吱作響，“我感覺我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小葉子，快扶我一把，我的腿它有自己的想法，不想回家了……”

葉清熙也累得夠嗆，白皙的臉上滿是疲憊的紅暈，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皮膚上。她伸手攙住搖搖晃晃的溫涼，兩人互相支撐著，隨著同樣疲憊不堪的人流，緩慢地挪向校門。

五六點鐘的街道，正是晚高峰。兩人擠在沙丁魚罐頭般的公交車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溫涼靠在扶手上，眼皮直打架，腦袋一點一點的。葉清熙也閉著眼，靠在車窗邊，感受著車輛顛簸帶來的輕微搖晃。鼻尖是汗味、塵土味和車廂里各種復雜的氣味，昨晚游戲里月影湖的水汽和泥腥味，早已被這真實的疲憊沖刷得無影無蹤。

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各自回到家，溫涼連飯都懶得好好吃，胡亂扒拉了幾口，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哀嘆著給葉清熙發語音消息，聲音像蚊子哼哼：“小葉子……我不行了……我感覺我的靈魂已經飄到游戲登錄界面了，但是我的肉體它拒絕響應召喚……渾身散架，手指頭都抬不動了……今晚……今晚就讓我與床鋪融為一體吧……大神……對不起了……”說完，沒幾秒，聽筒里就傳來了她輕微的鼾聲。

葉清熙也累得夠嗆。她勉強洗漱完，坐在書桌前，看著攤開的作業本，視線都有些模糊。手腕的酸痛感比早上更明顯了。她拿起手機，看到溫涼那條帶著鼾聲的語音，無奈又理解地笑了笑。手指無意識地點開了《幻界》的APP圖標，看著那華麗的登錄界面，最終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到一邊。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別說操作牧師精準加血，恐怕連走路都會撞到樹。她關掉臺燈，房間里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隱隱透入。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意識很快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幻界》世界，月影湖畔。

那個深灰色的身影【長河落日】如同磐石般靜立。他周圍是刷新后平靜的湖水，仿佛昨夜的激戰從未發生。好友列表里，【清溪】和【涼涼超甜】的頭像，始終是令人沉默的灰色。他微微蹙眉，冷硬的線條在虛擬的月光下顯得有些孤寂。他調出任務面板，看著“收集克拉肯水核（已完成）”的提示，又看了看下一個任務目標的地點坐標，沉默片刻，身影最終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湖畔。他等的人，今晚不會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