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喘息如同偷來的時光。我掙扎著起身,胸口的悶痛讓我動作有些僵硬。塔壁內嵌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金屬支架,上面固定著一具同樣布滿灰塵和銹跡的雙筒望遠鏡。
我心中一動,費力地將它取了下來,用袖子胡亂擦了擦沾滿灰塵的鏡片,踉蹌地挪到一處鐵皮脫落形成較大縫隙的“窗口”前,將冰涼的鏡筒湊到眼前。
視野被拉近、放大。
灰蒙蒙的、被微弱天光勉強照亮的林間空地和更遠處的樹影,驟然變得清晰。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了。
就在塔下!就在我們剛剛爬上的鐵梯周圍!已經密密麻麻地圍攏了至少七八個形態各異、但同樣散發著恐怖氣息的身影!
灰綠色的皮膚在微光下泛著油亮的惡心光澤,虬結的肌肉,扭曲的五官,渾濁而充滿饑餓感的眼睛。
它們有的像人立而起的巨熊,有的則如同節肢被強行拉長的昆蟲,還有的甚至拖著一條覆蓋著骨刺的粗壯尾巴。
它們正焦躁地徘徊著,低吼著,用粗壯的手臂和鋒利的爪子,一次又一次地、帶著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刮擦、拍打著鋼鐵的塔基和那銹蝕的鐵梯!火星在每一次刮擦中迸射!
更遠處,林地的邊緣,還有更多晃動的、巨大的、非人的陰影在聚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群!它們的目標明確——這座孤塔!以及塔里的我們!
“它們…它們全來了…”
我放下望遠鏡,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手指冰涼,連帶著望遠鏡都在微微顫抖,“下面…下面全是!還有更多在過來!”
海峰只是沉沉地“嗯”了一聲,似乎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
他扶著冰冷的塔壁,艱難地站起身,開始在狹小的塔內空間緩緩巡視。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布滿灰塵和蛛網的控制臺殘骸,掃過銹死的儀表盤,掃過纏繞著斷裂電線的角落。
他的腳步最終停在了塔中央一根粗壯的、直徑約半米的金屬立柱前。這根立柱似乎貫穿了整個塔體,表面同樣覆蓋著厚厚的銹跡和油污。
但在大約一人高的位置,鑲嵌著幾個東西——那是幾個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開關和旋鈕!
它們顯然不是塔體本身的結構。材質是某種暗沉的、非金非石的啞光物質,邊緣異常光滑,與周圍粗糙銹蝕的環境格格不入。
每個開關上方,都有一個極其微小的、黯淡無光的指示燈。最大的一個開關,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深紅色,像凝固的血液。
“這是什么?”
我走近幾步,疑惑地盯著那些突兀的裝置,心中涌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控制塔燈的?還是警報?”
“別碰它們!”
海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和…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悸!
他猛地伸手攔在我面前,眼神死死鎖住那些開關,如同看著沉睡的毒蛇。
“這些…根本不是塔的東西!”
他喘了口氣,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是‘鎖’!是強行鎖住這片區域里…最恐怖‘東西’的枷鎖!一旦打開…”
他猛地頓住,眼神里閃過一絲深切的忌憚,仿佛回憶起了某種極端可怕的景象。
“一旦打開怎樣?”
我的心跳如擂鼓,追問道。
塔下,怪物們撞擊塔身的沉悶“咚咚”聲,爪子刮擦鋼鐵的“吱嘎”聲,混合著它們此起彼伏的咆哮,如同催命的交響樂,透過鐵壁不斷傳來,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
整座塔似乎都在這種狂暴的攻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腳下的地板傳來極其輕微的、令人心悸的震動!
“一旦打開…”
海峰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沙啞,目光掃過那些不斷震顫的塔壁,
“…我們或許能暫時擺脫下面這些畜生,但釋放出來的東西…我們絕對活不到看見下一個黎明!這片森林真正的噩夢…會被驚醒!我們只會從一個地獄,跌入另一個更深、更絕望的地獄!永遠…別想再走出去!”
“鎖”?“枷鎖”?“真正的噩夢”?永遠走不出去?
海峰的話如同冰錐,狠狠刺進我因恐懼而麻木的神經。但塔身那越來越劇烈的晃動,塔外那越來越狂躁、越來越近的咆哮,如同無數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將我推向瘋狂的邊緣!
賭一把?
還是坐以待斃,等著被下面那些怪物拆了這座鐵棺材,撕成碎片?
“永遠…走不出去?”
我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海峰,聲音因為極致的壓力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而扭曲變形,
“那和現在就死在這里有什么區別?!”
我的目光越過他,再次落在那排詭異的開關上,尤其是那個最大的、深紅色的按鈕!它像一顆凝固的心臟,散發著不祥的誘惑。
“與其被它們活活撕碎…不如賭一把!”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胸口的劇痛和極致的恐懼在這一刻化作了不顧一切的蠻力!
“小六!住手!”
海峰的嘶吼帶著驚駭欲絕的破音,他猛地朝我撲來!
但太遲了!
在腎上腺素飆升的瘋狂驅使下,我的右手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決絕,狠狠拍在了那個深紅色的開關上!掌心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內部有什么東西被瞬間激活的震動感!
“啪嗒!”
一聲清脆的、并不響亮的機括扣合聲。
緊接著——
“嗡…………”
一陣低沉到幾乎無法察覺、卻仿佛能穿透骨髓和靈魂的嗡鳴聲,猛地從腳下深處傳來!像是某種沉睡了億萬年的古老引擎,被強行喚醒,發出了第一聲帶著無盡怨毒和饑餓的嘆息!
這嗡鳴并非靜止,它以驚人的速度向上蔓延、增強!仿佛整座鋼鐵瞭望塔的每一根骨架、每一塊鐵皮,都瞬間活了過來,變成了巨大共鳴腔的一部分!
嗡鳴聲陡然拔高,化作一種尖銳的、撕裂耳膜的金屬高頻震顫!如同無數根銹蝕的鋼針在瘋狂刮擦著玻璃!
“哐當!哐當!吱嘎——!”
頭頂上方,銹蝕的鐵皮天花板猛地爆發出劇烈的、令人心膽俱裂的震顫!大片大片的銹渣如同血雨般簌簌落下!腳下,那冰冷堅硬的金屬地板,不再是輕微的震動,而是如同狂暴海洋中的甲板,猛地向上劇烈一拱!又狠狠向下一沉!
我站立不穩,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力量狠狠掀翻在地,后腦勺重重磕在冰冷的鐵壁上,眼前金星亂冒!
“呃啊!”
海峰也猝不及防,被這劇烈的晃動甩得撞在控制臺上,發出一聲痛哼。他掙扎著抬起頭,臉上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慘白,那雙眼睛死死地瞪著我,瞳孔深處是徹底沉沒的絕望和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
他的嘴唇翕動,聲音被淹沒在整座高塔發出的、越來越狂暴的金屬哀鳴和震顫聲中,但我從他扭曲的口型,清晰地讀出了那三個字:
“你賭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