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宮門前的力學批判
- 錯位郡主:殿下,歷史書騙我!
- 夏塵幕憐
- 3666字
- 2025-06-28 15:28:00
永平六年,九月十五。
天未亮透,皇城根下已是車馬粼粼,華蓋如云。空氣里彌漫著香粉、錦緞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肅穆與緊繃。今日是萬壽圣節(jié),天子誕辰,普天同慶,亦是群臣宗室、命婦女眷匯聚麟德殿,叩拜天顏的盛大宮宴之日。
一輛半舊的青帷小車,在眾多裝飾華美的香車寶馬中顯得格格不入,如同誤入鳳凰群的灰麻雀。車簾掀開,蘇攸晚在春桃的攙扶下,緩緩步出。
她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料子普通的舊衣裙,只在外面臨時套了一件還算體面的素色褙子。臉色依舊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但眼神卻清亮銳利,如同出鞘的寒刃,掃視著眼前這座巍峨雄渾、象征著至高權力的皇城。
高聳的朱紅宮墻如同匍匐的巨獸,沉重的宮門在晨曦中緩緩開啟,露出里面深邃的甬道和遠處金碧輝煌的殿宇輪廓。宮門前,身著明光鎧、手持長戟的禁衛(wèi)軍如同冰冷的雕塑,眼神銳利地審視著每一位入宮者。
春桃緊張得手心全是汗,幾乎要攥破自己的衣角,小聲提醒:“郡…郡主…咱們快些過去吧,排在后面怕是要誤了時辰…”她看著前面那些被仆從簇擁、珠光寶氣的貴人們,再看看自家郡主的寒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蘇攸晚卻顯得異常平靜。她的目光沒有落在那些華服貴人身上,反而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一寸寸地掠過宮門前那幾根需數人合抱的、支撐著巨大門樓的蟠龍石柱。
柱身雕琢著繁復的盤龍祥云紋飾,粗獷雄渾,歷經風雨,透著一股滄桑的威嚴。然而,在蘇攸晚這位現代物理學博士的眼中,這宏偉之下,卻隱藏著極其致命的結構缺陷!
她的視線精準地鎖定在柱礎(柱子底部與基座接觸的部分)——接觸面被過度雕刻,導致有效承重面積大大減小!目光上移,柱體在約三分之一高度處,明顯比柱頭(頂部)細了整整一圈,這種設計在建筑力學上簡直是自殺行為!再往上,柱頭與上方巨大的石制斗拱(支撐屋頂的復雜木石結構)連接處,應力集中點清晰得如同教科書上的標注圖!
“嘖。”一聲極輕的、帶著絕對專業(yè)鄙夷的咂舌聲,從蘇攸晚唇邊溢出。她微微搖頭,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徒有其表、內里一塌糊涂的豆腐渣工程。
“力線混亂,應力集中…柱礎接觸面過小,柱體中部收分明顯,高徑比嚴重超標…頂部斗拱荷載傳遞路徑不清晰,簡直是…”她低聲自語,語速飛快,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戳在工程力學的死穴上。這些專業(yè)術語如同天書,旁邊的春桃聽得一臉茫然,只覺郡主又在說“瘋話”。
但蘇攸晚的吐槽并未結束。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根看起來最粗壯、實則問題最大的主承重柱上,仿佛已經預見了它不堪重負、轟然倒塌的瞬間。一絲帶著冷幽默的、屬于現代靈魂的吐槽脫口而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飄散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
“這承重柱,骨質疏松晚期了吧?柱子塌的時候,記得給我點個贊,證明我眼神還行。”
“柱子塌時,記得給我點贊!”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前方正在接受盤查的幾位貴婦和她們身后的仆從,離得近的,隱約聽到了這大逆不道的“詛咒”,紛紛驚愕地轉過頭,像看瘋子一樣看著蘇攸晚。宮門前肅立的一排禁衛(wèi)軍,更是齊刷刷地將冰冷銳利的目光射了過來!為首的一個小隊長,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握著戟桿的手猛地收緊!
“大膽!何人在此口出狂言,詛咒宮門?!”小隊長厲聲呵斥,大步流星地朝蘇攸晚走來,鎧甲摩擦發(fā)出鏗鏘的聲響,帶著迫人的威壓。
春桃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下去:“軍…軍爺息怒!我家郡主…郡主她病糊涂了!胡言亂語!您千萬別當真啊!”
蘇攸晚卻挺直了背脊,毫無懼色地迎上那禁衛(wèi)軍小隊長凌厲的目光。她甚至微微揚起了下巴,眼神里沒有絲毫慌亂,只有一種“我說的是事實,你愛信不信”的理直氣壯。
就在這劍拔弩張、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膽大包天的“晦氣郡主”吸引過去的一刻——
誰也沒有注意到,宮門內側,連接著高大城樓的陰影回廊里,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正負手而立。
那人身著玄色暗繡云紋錦袍,玉帶束腰,身姿如松。面容隱在廊柱投下的陰影中,看不真切,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凜冽寒意,仿佛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正是以冷峻孤高、不近人情聞名朝野的四皇子——蕭玄弈。
他本是提前入宮,在此處等候心腹暗衛(wèi)回報一些要事。宮門外的喧囂于他,不過是無關緊要的背景雜音。
然而,就在蘇攸晚那句清晰、帶著獨特冷幽默的“柱子塌時,記得給我點贊!”傳入耳中的瞬間——
蕭玄弈那雙如同深潭寒星、古井無波的眼眸,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的縫隙,精準地落在了那個站在破舊小車旁、一身素衣卻脊背挺得筆直、正與禁衛(wèi)軍小隊長對峙的纖細身影上。
平寧郡主?蘇攸晚?
那個傳聞中懦弱無能、癡傻草包,前些日子還“病”得只剩一口氣的晦氣郡主?
蕭玄弈的眉峰,極其輕微地蹙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詛咒宮門?不。他捕捉到了她話語中那些古怪卻異常精準的詞匯:“力線”、“應力集中”、“高徑比”…還有那句匪夷所思的“點贊”。
這絕非一個草包能說出的話。更不像詛咒,反而像…一種極其冷靜、甚至帶著嘲諷的…評判?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掃過那幾根宏偉的蟠龍石柱,尤其是蘇攸晚最后“點名”的那根主承重柱。柱礎的雕刻…柱身的收分…斗拱的銜接…一些被華麗外表掩蓋的、深埋于建筑之下的隱患,似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暴露在他眼前。工部年年修繕,卻從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指出這些根本性的問題,更遑論用這種…奇特的方式。
就在這時,他身后如同影子般侍立的暗衛(wèi)首領低聲道:“殿下,平寧郡主似乎惹上了麻煩,可要…”
“不必。”蕭玄弈的聲音低沉冰冷,毫無波瀾,目光卻依舊鎖在蘇攸晚身上,帶著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探究。他打斷了暗衛(wèi)的話,仿佛只是隨意吩咐,“去查查,負責宮門和麟德殿營造的,是哪幾家工頭,背后又是誰。”
暗衛(wèi)首領微怔,隨即垂首:“是。”
宮門外,那禁衛(wèi)軍小隊長已走到蘇攸晚面前,戟尖幾乎要指到她的鼻尖,怒喝道:“妖言惑眾!詛咒宮禁!來人!將此女拿下,交由內廷司……”
“拿下?”蘇攸晚突然開口,聲音依舊帶著病弱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她甚至往前踏了一小步,幾乎要撞上那冰冷的戟尖,嚇得春桃尖叫一聲。“這位軍爺,”她直視著小隊長因憤怒而圓睜的眼睛,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學術探討的認真,“你確定要在這種應力集中、隨時可能因過度震動引發(fā)結構失穩(wěn)的危墻之下,搞這么大動靜?”
她抬手指了指頭頂那巨大門樓和蟠龍柱,又指了指小隊長和他身后正欲上前拿人的士兵:“你們這么多人一起沖過來跺腳發(fā)力,萬一引起共振…嘖嘖,到時候柱子真塌了,砸死的可不只是我一個‘妖言惑眾’的。責任,你擔得起嗎?”
“共振?”小隊長一愣,這個詞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疇,但“柱子塌了”、“砸死”這些字眼結合蘇攸晚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和篤定的語氣,卻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他一部分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荒謬和…一絲隱隱的不安。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那高聳的門樓和粗壯的柱子,心里莫名有點發(fā)毛。
周圍的貴婦和仆從們也被蘇攸晚這“危言聳聽”卻邏輯自洽(雖然他們不懂)的話震住了,竊竊私語起來,看向那蟠龍柱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懷疑和懼意。場面一時僵住。
就在這微妙的僵持時刻,一個穿著內侍服飾的中年太監(jiān)匆匆從宮門內小跑出來,目光一掃,精準地落在蘇攸晚身上,臉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聲音尖細:
“喲,平寧郡主可算到了!皇后娘娘惦記著您身子剛好,怕您在外頭久候著了風,特意讓雜家來瞧瞧,引您進去呢!各位軍爺辛苦,郡主這邊請吧!”說著,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蘇攸晚和禁衛(wèi)軍之間,目光隱含警告地瞥了那小隊長一眼。
小隊長如蒙大赦,又有些不甘,但在內侍明顯代表皇后意思的干預下,只能悻悻地收起長戟,退后一步,悶聲道:“…郡主請。”
蘇攸晚看都沒看那小隊長一眼,對著那內侍微微頷首:“有勞公公。”神態(tài)自若,仿佛剛才那場沖突從未發(fā)生。
她抬步,跟隨內侍走向那深邃的、仿佛巨獸咽喉的宮門甬道。在經過那根被她“點名”的主承重柱時,她的腳步微微一頓。指尖,在無人察覺的角度,極其快速地拂過冰冷粗糙的柱身,感受著那石材的紋理和內部的應力分布,心中默念:
“紅燒還是清燉,就看今天這‘魔術’怎么變了。”
身影即將沒入宮門陰影的剎那,她似乎心有所感,極其自然地側頭,目光精準地投向城樓陰影回廊的方向。
廊柱陰影下,玄衣玉帶的身影依舊靜立,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像。
兩人的目光,在喧囂的宮門前、在肅殺的禁衛(wèi)軍旁、在彌漫的香粉錦緞氣息中,隔著重重人影,于半空中,猝不及防地——交匯。
一瞬。
冰冷,探究,深不見底。
平靜,銳利,洞若觀火。
如同兩道性質迥異卻同樣強大的電流,在虛空中無聲碰撞、湮滅。
蘇攸晚的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了然——原來是他。隨即,她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隨意一瞥,腳步未停,身影徹底消失在宮門的陰影之中。
城樓陰影下,蕭玄弈負在身后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蘇…攸…晚。”薄唇無聲地翕動,將這個原本只代表著“麻煩”和“避之不及”的名字,在唇齒間緩緩碾過,帶上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興味。
“殿下?”暗衛(wèi)首領低聲詢問。
蕭玄弈沒有回答,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根被蘇攸晚“判了死刑”的蟠龍柱,然后轉身,玄色的袍角在陰影中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
“去麟德殿。”
宮門甬道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蘇攸晚吞沒。前方,金碧輝煌的麟德殿,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