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菌實驗室內(nèi)，白得刺眼。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精密儀器運行時特有的、冰冷的金屬氣味。這里是顧清姿的絕對領(lǐng)域，是神醫(yī)“閻羅”的圣殿，也是她母親未竟事業(yè)的終點。

所有的真相都已大白。

那份塵封的卷宗，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利刃，將傅家上一代的自私與懦弱赤裸裸地剖開，也徹底斬斷了顧清姿與傅夜沉之間最后一絲名為“可能”的藕斷絲連。

治愈傅家的希望，奠基在她母親的死亡之上。

這道血色的鴻溝，深不見底，無法逾越。

顧清姿穿著一身白大褂，長發(fā)利落地束在腦后，臉上戴著藍色無菌口罩，只露出一雙清冷如寒星的眸子。她正在調(diào)試著“生命搖籃”——這是她對那套融合了母親心血和自己畢生所學(xué)的基因修復(fù)系統(tǒng)的命名。

傅夜沉就站在實驗室的玻璃墻外，靜靜地看著她。

這些天，他沒有再糾纏，沒有道歉，也沒有辯解。因為他知道，在血親之仇面前，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他只是用盡一切力量，將當(dāng)年事件的所有知情者、參與者，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都一一揪了出來，連同完整的證據(jù)鏈，一同交到了顧清姿的手中。

這是他作為傅家現(xiàn)任掌權(quán)人，能給出的唯一交代。

他處理了所有傅家的“幫兇”，清洗了整個家族，然后，褪去一身權(quán)勢與榮光，孑然一身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所有準備工作都完成了?！鳖櫱遄藳]有回頭，聲音透過內(nèi)線通訊系統(tǒng)傳來，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臨床試驗志愿者招募也已啟動，預(yù)計三個月后，第一批志愿者將進入實驗階段。”

傅夜沉按下了通話鍵，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不必了。”

顧清姿手上的動作一頓，緩緩轉(zhuǎn)過身，隔著厚重的玻璃墻與他對視。

“第一位志愿者，是我?！备狄钩烈蛔忠活D地說道。

顧清姿的瞳孔猛地一縮。她當(dāng)然知道這項技術(shù)的風(fēng)險。雖然理論上已經(jīng)完美，但作為全球首個活體實驗，未知數(shù)太多，死亡率并非為零。她本打算用最精密的模擬系統(tǒng)和動物實驗跑完所有流程，再篩選最合適的志愿者。

“傅總，這里不是你玩極限游戲的地方?！彼穆曇衾淞讼氯?，“臨床試驗有嚴格的規(guī)程，你，不符合標準?！?

“我符合。”傅夜沉從懷中拿出一份文件，貼在玻璃墻上。

那是一份簽了字、蓋了章、經(jīng)過全球最頂尖律師團公證的《自愿參與高風(fēng)險醫(yī)學(xué)實現(xiàn)同意書》和一份《遺體捐贈協(xié)議》。

他將自己，完完全全地，當(dāng)成了一個實驗品。

“這項技術(shù)，源自我母親的悲劇，也牽扯著傅家的罪孽?！鳖櫱遄说难凵皲J利如刀，“傅夜沉，你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贖罪嗎？你以為拿命來賭，就能抹平那道血色鴻溝嗎？”

“不能?！备狄钩撂谷坏赜哪抗猓壑惺乔八从械那逍雅c絕望的平靜，“我從不奢求贖罪，更不敢妄想抹平鴻溝。傅家的罪，我的錯，永世都無法被原諒?！?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清姿，我不是在賭，我是在還債。”

“這項技術(shù)，本該是你母親改變世界的榮耀，卻因傅家的貪婪和自私，讓她含恨而終。它不該成為傅家茍延殘喘的工具。我，作為傅家的繼承人，愿意以身為載體，去驗證它的偉大，也愿意以身為祭，去承擔(dān)它所有的未知風(fēng)險?！?

“如果成功，我將帶著傅家的罪孽活下去，用余生去彌補萬一；如果失敗……”他輕輕一笑，那笑容里帶著無盡的釋然，“那就當(dāng)是傅家……還了你母親一條命?！?

顧清姿的心臟，被這番話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她見過他不可一世的樣子，見過他冷漠無情的樣子，也見過他追悔莫及、卑微乞求的樣子。

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傅夜沉。

他不是在用苦肉計博取同情，而是在用最清醒、最殘酷的方式，為家族的原罪畫上一個句點。他將選擇權(quán)，將他的生死，完完全全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這是他能想到的，跨越那道血色鴻溝的，唯一的方式——用自己的身體，搭起一座橋。

正在這時，實驗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顧星辭和顧星暖走了進來。

顧星辭走到媽媽身邊，仰頭看著玻璃墻外的傅夜沉，一向冷酷的小臉上，表情復(fù)雜。他這段時間，通過自己的黑客技術(shù)，早已將當(dāng)年的所有真相查得一清二楚。他比誰都明白，這個男人此刻的選擇意味著什么。

顧星暖則跑到了玻璃墻邊，小手貼在冰冷的玻璃上，與傅夜沉的手掌遙遙相對。她的大眼睛里含著淚水，用軟糯的聲音問：“爸爸，你會死嗎？”

傅夜沉的目光瞬間柔和下來，他對著女兒，努力擠出一個溫柔的笑：“爸爸會努力活下來，陪著星暖和哥哥?！?

“但是……”小丫頭抽了抽鼻子，“媽媽說，做實驗，會很痛很痛?！?

“沒關(guān)系。”傅夜沉的聲音溫柔得像是在呵護一件稀世珍寶，“只要能讓媽媽不那么難過，只要能讓你們有一個沒有陰影的未來，爸爸不怕痛?！?

顧清姿看著這一幕，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

她可以無視傅夜沉，但無法無視孩子們眼中對父親的孺慕。她可以背負仇恨，但不能讓孩子們也背負著這份沉重的枷鎖。

傅夜沉的選擇，野蠻卻也給了她一個臺階。

救他，不是原諒，是作為一名醫(yī)者，去完成母親的遺愿，去攻克一項偉大的技術(shù)。

救他，也不是為了愛情，而是作為一個母親，為了給孩子們一個完整的、沒有仇恨縈繞的家庭的可能性。

她深吸一口氣，走回操作臺，按下了通話鍵，聲音恢復(fù)了神醫(yī)“閻羅”的冷靜與權(quán)威。

“謝景行，帶他去消毒，準備進入一號實驗艙?！?

“‘生命搖籃’項目，第一臨床試驗階段，即刻啟動。”

“實驗對象：傅夜沉。代號：‘橋梁’?！?

玻璃墻外，傅夜沉聽到她最后那句帶著復(fù)雜意味的命名，閉上眼睛，一行清淚無聲滑落。他知道，她懂了。

血色鴻溝仍在，但橋，已開始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