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中恢復了短暫的平靜。
不,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靜——所有光線、空氣流動、腳步聲、數據殘響都像被某種高位權限凍結了,只留下蘇離一個人在這片城市模型的邊緣。
她站在空蕩蕩的街口,視野所及是剛剛完成一次“身份反定義”的高塔,塔身殘影仍在空氣中輕微抖動,像燒盡的鏡像正在逐幀解構。
她知道,系統在觀望。
這一場明面上的“試煉”,在她強制注銷編號0、主動申請角色邏輯重構之后,已經不再是系統主導下的誘導劇本,而是一次對中心控制模塊的行為干預試驗。
但她也明白,她贏得的不過是一個“讓系統措手不及”的時間縫隙。
昭淵的聲音浮出:
“意識強度校準曲線正在拉高——你要撐住。下一階段接入是‘逆轉序列’,由我們主控連接你的深層感知。”
“你們?”蘇離低聲問,“你指的是現實那邊?”
“準確說,是我們控制的一個接入點。”昭淵頓了頓,“只要你不被重新格式化,我們就有機會穿透副本結構,拉你出來。”
蘇離環顧四周,副本并沒有像以往那樣立刻重啟,反而維持著“后清除階段”的惰性狀態,仿佛系統在等待下一步指令,也像是某種觀察者正在記錄她的“非標準行為”。
“副本時間相對延遲,我們將在你第十九章內完成接入。”
蘇離腦中迅速建立起節奏判斷。
她還要一個人,對抗至少五章的系統劇本。
“倒也不是壞事。”她低聲說,“這證明系統短時間內不敢再‘編造一個我’了。”
昭淵笑了,淡淡的。
“你第一次主動使用定義權限,雖然只是局部輸入——系統會因此對你標記為Δ44·下轄潛在主控人格。”
“意思是,我不再是一個異常體?”
“你錯了。”昭淵語氣微涼,“你現在,是個優先處理對象。”
遠方,一道紅光沿著天空橫切而過,像被割開的維度線。
接著,是熟悉卻扭曲的提示音:
【逆轉序列部署中】
【Δ類個體已干預副本內邏輯結構】
【檢測中樞:反應滯后】
【權限校準·一級授權節點激活失敗】
【重設引導條件:引出“源始意象”】
蘇離眉頭一皺。
“什么是‘源始意象’?”
昭淵停頓了一秒,低聲說:“你很快就會知道。”
下一刻,城市的結構突然塌陷。
不是建筑物的崩塌,而是從感知維度開始的模糊與抽離——蘇離站在原地,卻發現周圍的一切開始“褪色”:路面變為黑白線稿,天空像一張透明網格,而她自己的手臂也仿佛只是一個模型的映射。
這種錯亂感她不是第一次經歷。
但這次不一樣。
這不是夢境消解,而是系統試圖剝奪她對現實的“初始印象”。
源始意象——是人格最深處的“現實定義錨點”。
一旦這些意象被重寫,她便會徹底認不出**“什么是現實”**。
“它在剝奪我的記憶?”她聲音低沉。
“不,是剝奪你的現實識別框架。”昭淵快速回應,“你現在必須主動建構一個屬于你自己的現實模型,否則你將喪失區分虛實的能力。”
蘇離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城市盡頭,一條泛白的階梯緩緩升起,像是系統投放的誘餌式引導。
同時,街道一側的墻面突然出現一道虛擬接口,亮著一行字:
【自定義現實框架·請輸入你的“存在錨點”】
昭淵緊張起來:“小心,別被默認詞條騙了——輸入必須來自你自我經歷的‘起點記憶’,只有真正屬于你自己的體驗,才能成為錨定。”
蘇離看著屏幕上的提示符,腦中一瞬間浮現出很多畫面:
她在地鐵口昏倒那次,被壓制者一腳踹醒;她第一次意識到副本不是真的,是在夢里手指穿過水面時的冷感;她看見便利貼上“Z”字時的反胃感;她……她記得那年初夏,雨水從屋檐滴下來,她撐著傘,看見自己在玻璃門里映出一張發白的臉。
蘇離深吸一口氣,伸手在輸入框里寫下:
【存在錨點:初夏/玻璃映像/手中傘柄的觸感】
一行文字輸入完成,整個副本突然劇烈震動。
她周圍的模糊開始被“倒灌回色彩”。
街道、建筑、天光逐一恢復,但與先前不同——它們不再是系統編造的模板,而是根據她“錨定記憶”自生成的版本。
玻璃門在她面前浮現,上面倒映出她的影子。
不是被統一模板處理過的“編號0”樣貌,而是真實的她:額發略亂,雙眼泛著警覺,臉色蒼白但不再空洞。
昭淵輕輕說道:“你剛剛做的,叫‘錨點自構’,是所有Δ類中極少數能完成的行為。”
“所以你就不能早點告訴我?”
“因為告訴你,就不算你自己建的。”昭淵語氣帶笑,“而且,你不是已經做到了?”
蘇離盯著玻璃中的自己,第一次感到一種真實的疲憊。
但她知道——
這才剛剛開始。
副本構架已經被她“污染”,系統不可能再容忍她存在太久。
“逆轉序列正在完成第一階段融合。”昭淵說,“接下來會嘗試小范圍插入我們送入的數據節點,你必須為它們創造‘載體’。”
“載體?”
“就是人物。”
“你是說——要我在副本里引入‘其他角色’?”
“沒錯。”昭淵聲音變冷:“不然你永遠只是一個人,在一個人的副本里打碎一個人的牢籠。”
蘇離沒說話。
她望向玻璃中的自己,終于點頭。
“那就讓他們進來吧。”
城市仍在她的視野中緩緩復原,卻帶著不協調的質感——仿佛新加載的部分正與舊有結構產生抵觸,微妙地錯位、粘連、拉扯,每一處細節都像在提醒蘇離:她現在所處的空間,不再完全受系統控制。
她站在玻璃門前,回望那行“錨點構建成功”的提示語時,一道新的文字忽然閃出:
【序列變量生成中……】
【請指定“現實信號載體”投放位置】
蘇離盯著這條信息,沒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所謂的“載體”,是現實端為她輸入的“干擾節點”——或許是人,也可能是代碼,但它們必須“存在”在這個副本里,必須以“副本邏輯”能夠接受的方式登場。否則,系統將立刻清除它們,并反向追蹤源頭。
她想起昭淵說過的一句話:
“系統不怕你清醒,怕你連接。”
所以她必須為“連接”開一個缺口。
蘇離掃視四周。眼前這條街道是她曾經的生活片段衍生出來的構建區,有公交站、有文具店、有她過去常去的那家藥房。她走向那家藥房門口時,心里忽然浮現一個名字。
那是一位曾在她第一次覺醒時出現在記憶碎片中的人——
林燼。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個名字曾與她擦肩而過,在某個未被記清的舊副本中。
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手指在系統投影的框內寫下:
【載體定義:林燼/性別:男/身份:社區志愿人員/連接權限等級:乙】
【記憶投放源:現實信號段L-7】
系統投影頓了一下,仿佛在試圖解析輸入內容。
接著,一行提示跳出:
【變量格式識別成功】
【載體生成中……】
【模擬記憶注入:37%……64%……100%】
空氣中仿佛響起了一陣低微的脈沖電流聲。
緊接著,街角的咖啡店門口響起風鈴聲。
一個背著深灰色雙肩包、穿著運動外套的青年正扶著車把緩步走來,臉上帶著剛剛跑完步的汗意,眼神溫和但藏著深思,像是剛從哪個忙碌系統跳脫而來。
他走到蘇離身前,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
“你還記得我嗎?”
蘇離怔住。
她知道這不是她過去真正認識的人——這是現實信號編寫者借用了她腦中某段“模糊認知”構建出來的角色,是她潛意識渴望“有人回應”所生成的結構。
可他太自然了。
像是早就該出現在這里。
“你應該不記得。”他繼續笑著,“不過沒關系。我記得你。”
蘇離忽然意識到:這是昭淵說過的“載體需要從你記憶中生長出來”的含義。
林燼不是被造出來的,而是被“允許進入”的。
她輕輕點頭,接過他遞來的一瓶水——她清楚這不是普通的道具,而是“現實數據包裹”的容器。
她必須假裝這就是生活的日常。
“巡邏任務還繼續嗎?”林燼語氣帶著玩笑,“你可沒簽過正式勞動合同。”
“怎么,你想舉報我?”
“我剛好是志愿人員負責人。”他揚了揚包,“技術部那邊對你有很多評估記錄。”
這段對話極其自然,哪怕蘇離知道每一句話背后都藏著“雙語義通道”,她仍不得不佩服信號段構建的精度。
可就在他們轉身走入街區更深處時,遠方天際忽然亮起一道冷白色光線。
——是系統的追蹤模塊啟動了。
光線并不是直線射來,而像一道扭曲的數據洪流,從城市邊緣開始“抹除”掉那些未經過校準的新生成結構。
她和林燼站的街區首當其沖。
林燼的臉色也沉下來,低聲說:“我最多只能留五分鐘,再之后,系統會開始核驗我的邏輯溯源。”
蘇離點頭,沒有浪費時間:“接下來你要告訴我什么?”
林燼取出一張卡片,銀白色,上面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枚倒置的“C”標志。
“接入點。”他說,“我們正在嘗試建立多點對沖系統,但你這里是唯一成功啟動逆轉序列的副本。你得堅持到三十九章。”
“三十九?”
“那是你副本時間里的一個重構臨界點,我們將在那時嘗試第二層現實同步。”
蘇離握緊卡片,感受到掌心微微灼熱。
“還有,”林燼語速飛快,“編號0未完全消失,它將成為‘人格替換干預’模塊的替代執行體。它知道你、懂你、甚至比你更像你。它下一次出現,會假裝是你。”
蘇離聽完這句話,整個人瞬間冷了下來。
人格替換——那是反制機制的第三層。
系統已經進入下一個階段。
林燼看了她最后一眼,眼神極深,像是帶著某種未說出口的歉意。
“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當然——如果你還在。”
話音未落,街邊那臺廢棄公交的影像忽然崩解,隨即林燼的身影也被流動的數據洪流吞沒,只留下那張卡片在蘇離手中微微發熱。
【載體異常行為已被記錄】
蘇離盯著空無一人的街道,低聲說:
“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