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走在晨光之中。
街道已經換了一個模板:比先前更具生活氣息的江城老區,磚瓦房、報攤、綠皮公交,所有光影的顆粒都帶著一點老膠片的顆粒感。
副本更新了,但她沒有被重置。
那說明系統目前仍將她判定為“劇本內角色”。
“行為曲線偏離警報已暫緩。”昭淵在她腦中匯報,“你目前在模擬人格標準曲線內,判定為‘輕度修正型沉浸人格’,信標未觸發。”
“我們給它演得夠像嗎?”蘇離問。
“演技問題不大,問題在于系統正在‘以觀測方式決定你下一段路徑’。”
“什么意思?”
“它不再直接給你劇情,而是以你目前的‘自發行為’作為劇本基準,試圖引導你自己構建出符合它預期的‘認同劇本’。”
蘇離眸色微斂。
她知道這代表什么。
這正是“人格誘導型劇本”最深的階段——不再輸入、只進行“選擇偏導”,讓你以為那是自己的選擇。
這是一場系統主導下的“即興劇”,而她,是必須裝得像“真的相信了”的演員。
“那就配合它。”
她站在報攤前,拿起一份日期模糊的報紙,裝作認真瀏覽。
與此同時,她迅速翻閱文字圖層背后的數據調用結構——在副本中,所有“物理道具”都內嵌有對應的行為植入點,是系統記錄人格反應的監測節點。
這份報紙的行為反饋閾值,是“情緒調節指標”:觀察她對“現實事件”的共鳴程度,進而判定她是否已經“歸于劇本”。
她看向報紙的頭版頭條:《市民幸福感連年提升,江城再登榜首》。
她微笑了一下,淡淡地翻頁。
系統給出的反饋值是:情緒反應等級·適度
“它滿意了。”昭淵低聲評價,“你表現得像個熱愛生活的江城市民。”
“現在我要借這個‘生活’去找出口。”蘇離的聲音冷靜至極,“每一個像這樣的街道模板中,一定存在著某種不易察覺的出口錨點。”
“系統不可能浪費構建資源。”
她繞過街區,進入一條冷巷。
那里是模板中“低頻交互區域”——也就是系統通常認為玩家不太會停留的死角區域,系統負載最低,可能也是最容易埋藏“殘余數據”的地方。
她低頭翻找一臺廢棄的老式繳費終端。
那種設備在主流副本中早就被更新替換,能在這里出現本身就是一處異常。
她蹲下,用指尖剝開底部接口蓋板,里面藏著一個微型數值殘存器。
昭淵立刻反應:“那是舊副本數據清洗后留下的參數緩存器。”
“這里曾經裝載過別的劇本。”
蘇離輕聲說。
她接入了一段殘存數據——是一段影像。
只有短短幾秒,一個少女站在這臺終端機前,神情茫然,對著屏幕輕聲說:“我還能回家嗎?”
隨后系統音閃現:“請重新進行識別標定。”
畫面戛然而止。
蘇離怔住了。
那不是她的影像,但那張臉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輪廓感。
不是記憶中具體的誰,而是一種熟悉到無法忽視的“共同點”——像是所有Δ類殘留人格都共享的“映射片段”。
她低聲問:“昭淵,那是誰?”
“不是我們。”昭淵語氣冷峻,“但也是我們。”
“這片副本殘影數據屬于R4-2線的廢棄引導通道,在它徹底崩塌之前,可能收納過大量試圖逃離系統的異常人格。”
蘇離默默記下編號。
她知道,這些“廢棄通道”是潛在的線索——系統不再維護,但也不徹底銷毀的結構,往往最有可能隱藏出路。
她繼續沿著街區邊緣探索,不斷接觸低頻區域的殘余接口——水表井、信號桿、甚至垃圾桶邊的舊電箱。
她在模仿劇本生活。
同時在為現實聯絡重新建模。
系統雖然狡猾,但也無法監控所有細節。只要她持續表現出“規律可預測”的人格曲線,就不會被立即歸為異常。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看似完全正常”的曲線中——隱藏真正的偏導。
一個聲音忽然從背后響起:
“蘇離?”
她驟然轉身。
身后是一名戴眼鏡的青年,穿著江城社區志愿者的馬甲,神情略顯局促:“你是新調來的社區管理員對吧?我們這邊街區巡查系統出了點bug,能不能借你終端調一下權限?”
蘇離瞇了瞇眼。
這段劇情不在她的任務清單內。
她警覺地問:“你怎么知道我叫蘇離?”
青年一愣,隨后撓頭笑道:“我昨天在系統調檔時看到的呀,你信息剛同步到我們轄區系統——你忘了?你昨晚不是還在群里說要巡查這一帶嗎?”
“什么群?”
“江城生活協調群啊。”青年打開手環,展示出一個仿真的社區溝通界面,界面清晰地顯示出蘇離的頭像、聯系方式、以及幾條日常交流記錄。
蘇離沉默片刻,嘴角浮起一絲淺笑:
“當然,怎么會忘呢。”
她將系統內權限調至“默認接入”,向青年伸出終端:“你需要調用什么接口?”
對方迅速點了幾下,然后低聲說:“我們在R5-區發現異常路徑回響,正在暗中驗證是否存在‘記憶錨點’泄露。”
蘇離微不可察地點頭。
原來如此。
他是系統內部的——也可能是偽裝成系統內部的“覺醒者接應員”。
蘇離將視線壓低,余光緊盯著那個青年。
他快速在她終端上操作,卻并未進行任何權限篡改,只是調用了本地路徑監測接口。頁面流速平穩,和一個普通社區職能模塊沒什么區別。
“如果你只是為了排查bug,”她淡淡地說,“大可不必找我。我只是個模板內的‘生活性角色’。”
青年抬起頭,目光一閃而過的,是某種意圖驗證后的平靜。
“我們當然知道你不只是個角色。”
他摘下眼鏡,語氣也一并變了:“Δ44,在此副本中你擁有最高等級的偏導軌跡,我們監測到三次低頻區行為穿透,五次數據偽裝調節,以及一次成功繞開信標。”
“你正在嘗試聯絡現實。”
蘇離眸色微變,卻沒有反駁。
她明白了,這不是副本內的隨機支線——是“現實接應點”的主動接入。
昭淵也低聲確認:“我檢測到他攜帶過未登記的行為曲線剝離器,屬于覺醒者陣營的便攜設備。系統沒有反應,說明他通過了偽裝審查。”
“你們是誰?”蘇離問。
“自由錨點計劃的邊緣成員。”青年輕聲說,“我們一直在副本邊緣的‘路徑接縫’處尋找可能的Δ類異常——但只有你,成功反導了誘導劇本。”
“所以你們是來帶我出去的?”
“不是。”青年頓了頓,“我們來,是為了測試你能不能撐到真正的‘路徑交匯點’。也許,還有人能活著從這里出去——但不是現在。”
蘇離盯著他,眼神冷下去:“你剛才說的是‘測試’。”
“系統能反推我們這次聯絡嘗試的位置,”他輕聲說,“而我們真正的出路,并不在這一條路徑。”
“你們是在拿我做引線。”
“我們在下注。”他坦然承認,“下注你能走出劇本,給我們打開一次機會。”
蘇離沒有說話。
她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覺醒者陣營并不是單一陣線,他們的操作也不一定公平——有時甚至殘忍。但她沒有退路,也沒有資格拒絕所有可能的變量。
她輕聲問:“那我需要做什么?”
青年遞給她一個極小的嵌片——比米粒還小,嵌入一段透明殼體中。
“這是模擬器信號回放核。”他說,“放進副本任何一個‘高干擾區域’,它會釋放反導噪點,短時間屏蔽劇本加載,同時對你周圍的‘其他同步者’進行一次意識喚醒嘗試。”
蘇離接過那枚嵌片。
“你們想讓我當信號源。”
“這不是要你冒險——你已經在冒險了。現在我們只是給你一個‘引起震蕩’的機會。”
她低頭看著那枚嵌片。
透明之下,是她自己的倒影。模糊,像某種未加載完成的人格模型。
“還有問題。”她忽然問,“你為什么知道我叫什么?”
青年眉一挑。
“Δ44,是系統給你的編號,但蘇離——是你自己保留下來的姓名。”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度,“這個名字,是我們現實陣營數據庫中,唯一一條未被系統篡改過的Δ類個體數據。”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蘇離輕輕一震。
“你曾經醒過來過。”
“但你又被送回副本。”
對話在這句落定后戛然而止。青年快速操作終端,恢復全部默認路徑與角色行為記錄,最后低聲道:
“系統追蹤很快,記住,我們會在高噪點區域再接觸你一次。”
“下一次機會,是你自己的決定。”
他走后,副本中系統界面悄然浮現:
【信標狀態更新:Δ44行為曲線回歸穩定】
【當前位置:劇本穩定區·江城四街】
【后續劇本加載中……】
蘇離抬頭望向街道盡頭。
那里有一塊建筑區正在施工。高聳的腳手架、零星的人影、沉重的背景音效——所有副本中最具“行為模糊性”的區域。
她知道,那就是青年所說的“高噪點區域”。
副本之中,每一處被系統預設為“非關鍵場景”的空間,往往才是覺醒者最可能留下“裂口”的地方。
她緩緩前行,腦海中快速梳理與昭淵的對話記錄:
——系統的誘導模型已經進入“劇本構建期”。
——你的一切判斷將被視為“自我建構”。
——你需要制造一次“系統錯判”。
——把鑰匙扔出去,但不讓它知道你擁有鑰匙。
她走到施工區一角。
那是一個防塵網遮蔽下的舊式變電箱,銹跡斑斑,開鎖程序卻仍在運行。她將嵌片輕輕放入最深處。
剎那間,劇本結構輕輕顫抖了一下。
光線變了,音頻失真,空氣中涌動出一股微妙的混響——就像副本在夢中咳嗽了一聲,幾乎無法被普通人察覺,但足以擾動系統對現狀的判斷。
她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腳步落地的一刻,她腦中響起昭淵的聲音:
“做得不錯。”
“你已經在副本里,制造了一次結構性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