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時，天剛蒙亮。

窗外傳來鳥鳴，是機械合成的，蘇離住的這片老城區早在五年前就實施了“聲景補償系統”，一切聲音都有計算器調頻，仿生鳥鳴、風聲、甚至遠處的犬吠，全都由中心系統統一生成，以提升居民“早晨起床的幸福指數”。

可今天的鳥鳴，有一個音節斷了半拍，像磁帶卡殼，循環三次后才恢復。

她睜著眼躺在床上，沒有立刻起身。

她在聽，整個世界的聲音。

除了鳥鳴，樓下的垃圾處理車也遲了，平時六點整準時響起的“城市運轉提示音”此刻還未播放。她握了握手指，發現食指第二關節的舊傷痕又疼了——這個傷口是半年前不小心被碎玻璃劃的，一直未痊愈，但最近幾天，它卻時常在“非邏輯時間段”突然作痛。

她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街道空蕩，除了一個身穿灰色制服的清潔機器人緩慢拖著水跡外，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可今天是工作日。

她回身打開衣柜，衣服仍按昨日順序整齊疊好，但最下方的抽屜卻松動了一點。她愣了愣，蹲下身，打開抽屜——發現里頭多了一只沒有見過的文件袋。

上面貼著一行字：【轉交對象：蘇離】

她手指頓了一瞬，拿起來打開。

里面裝著兩樣東西：一張舊式身份證，一枚黑色芯片。

身份證照片上，是她的臉，卻叫做——“蘇柒”。

她的心猛地一沉，急忙反復檢查芯片，背面印著一串字符：AXX-Δ404β

芯片沒有連接口，也無法用任何設備識別，她甚至不知道這東西究竟怎么使用，只知道它的存在，就像一只眼睛，盯在她的掌心。

她開始呼吸急促，不確定這是夢還是真實。

忽然，門鈴響了。

她整個人彈起來，急急藏好文件袋，將芯片塞進內衣，走到門前看了眼監控屏。

一個穿黑帽的快遞員站在門外，低頭看著手里的掃碼器。

“有你的快遞。”對方隔著門說，“請簽收。”

“我沒買東西。”她下意識道。

“這是系統安排。”那人回答，聲音干巴巴的，“無人可拒。”

這句話讓她渾身泛起寒意。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門。門外那人并未抬頭，只是將一個銀灰色立方體盒子遞給她，盒身沒有任何快遞信息或品牌標識。

“簽收成功。”快遞員自言自語般說完這句，轉身下樓。

她關門，把盒子放在桌上，輕輕一按，盒蓋自動彈開——

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一套新的制服。

和那天“灰藍制服男人”身上穿的一模一樣。

最上面，一封無名信函靜靜躺著，只有一句話：

【系統觀察期結束，編號404待命。】

她幾乎要窒息了。

她想丟掉它，或者立即逃出去報警。但就在她伸手將那信紙撕碎的剎那，家里的燈忽然全滅。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一陣熟悉的提示音——是城市通告廣播的女聲：

“尊敬的市民，當前城市網絡維護更新，電力分區調配，請您在系統恢復期間保持靜止。”

“……如發現異常意識，請主動前往適配點報備。”

蘇離背部泛起一層冷汗。

她知道，這是在警告她。

也是在試圖“封鎖”她的選擇。

屋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從樓道盡頭慢慢靠近。她趕緊關燈，貼靠在門邊，聽著那步伐越來越清晰，直到停在她家門口。

那一刻，時間像是停止了。

腳步聲沒再繼續，但門前的人也沒離開。

整整一分鐘后，一張新的便利貼從門縫底下緩緩滑入。

蘇離手抖著撿起來，只見上面寫著：

“別掙扎了，離——你已經被復制。”

她猛然抬頭，眼前卻一黑。

世界旋轉，意識墜入一片模糊與黑暗。

她醒來時，已不在家中。

面前是陌生天花板，潔白無菌。

她聽見一串機器運行的“滴答”聲，有人在交談：

“這次清除操作失敗。404編號體內變量反應增強。”

“她快醒了。”

“必須啟動下一階段副本。”

蘇離想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身體無法動彈。

黑暗中，有一個聲音淡淡響起——

“你不是她。你只是她的回音。”

她努力掙扎著醒來。

眼前的光線變了，刺目的冷白光從天花板照下，一道道密集如針的細線狀光源精準打在她瞳孔上方。

她的呼吸一開始是紊亂的。試圖動一下手指，卻像是沉入膠體里，四肢無法控制，意識被剝離得一層一層，只剩下一縷輕飄飄地懸掛在這個白色空間中的“自我”。

“標記成功。”

“編號404，再次進入適配循環。”

有誰在說話，但她無法看到他們。

似乎有透明的液體從耳后緩緩注入，她感到腦后溫熱，像一只無形的手，穿過顱骨，在她腦域里輕輕撥動了一下。

周圍忽然轉暗，空間劇烈震蕩。

下一瞬，蘇離發現自己站在了一條街口。

天色昏灰，風吹動旗幟，卻沒有聲音；遠處高樓沉默，像一座死城；腳下人行道殘破，一盞路燈忽閃忽明，仿佛等待著它最后一次熄滅。

她環顧四周，眼前浮現出一行字：

【副本名稱：路徑-0】

【目的：回收前意識體殘痕】

【時間限制：30分鐘】

她的脖頸后仿佛“嗡”地一聲，傳來一陣電流般的微震。

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什么正“借用”她的身體。

她一步步朝前走去，注意到街角有一面鏡子——不，是商鋪外玻璃櫥窗。她下意識地往里看了一眼，卻猛地退后半步。

里面的“她”，身穿黑色衣服，眼神冷峻，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像她，更像是……監控器。

“蘇離。”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不男不女，仿佛從骨頭縫隙中擠出來，“你正在偏離路徑。”

“已偏離初始自我標準。”

她皺起眉，四周空無一人，那聲音卻像直接在腦子里說話。

“系統正在修正。”

“請返回任務軌跡。”

不等她反應，世界像是忽然被快進播放。

她的雙腳不受控制地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預設的節點上，周圍風景不斷被“修剪”——前一秒還雜亂無章，下一秒就整齊如新。就像是她腳下走過的地方才被系統“允許存在”，而尚未觸及的地方，全是空白的未加載地帶。

她想停下，但身體根本不聽使喚。

她開始喘不過氣來。

突然，她面前浮現出一串數據流，如雪崩般向下滾動，每一行都記錄著她的“歷史行為”——幾點起床、閱讀時長、夢境關鍵詞、甚至包括她那次無意間說出的夢話“我不是她”。

“副本校驗中。”

“發現異常變量。”

蘇離全身發冷，她能感到系統正試圖解析她的內在結構——就像是一場徹底的“意識體掃描”。

但忽然，數據流中斷。

系統界面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東西干擾了。

下一秒，蘇離腳下地面崩裂，整條街道陷入一片坍塌的黑霧。她跌落，耳邊的風呼嘯而過，整個身體像是在一場崩潰的數據洪流中不斷翻滾。

直到一束光從下方傳來。

她“砰”地一聲墜入某個封閉空間。

那是一間黑暗的小屋，地板是潮濕的金屬，墻上掛著半面破碎的鏡子。

她抬頭，看見那面鏡子里，自己的臉裂開了一道縫。

而她的眼神——不，是那面鏡子中的“她”——正在笑。

笑得像一面偽裝太久終于松動的面具，露出下面一層隱約閃爍的數據光斑。

“你終于進來了。”

鏡中的“她”開口了，語調輕柔，卻毫不掩飾冷意。

蘇離后退一步，低聲道：“你是誰？”

那張臉不再動了，但屋外傳來一連串系統警報音：

【意識域值超出臨界】

【副本不穩定，正在崩解】

【編號404當前狀態：未識別/清除中】

她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副本崩塌之前，鏡子中那個她的聲音再次響起：

“記得這個感覺。”

“我們還會再見。”

世界在紅光中炸裂。

她猛然睜開眼，重回意識適配中心。

她全身濕透，身旁的白衣女醫臉色驚駭，“你……你的腦域頻率超標了三倍！你看到什么了？”

蘇離大口喘著氣，指尖顫抖著從兜里拿出那枚芯片。

它亮了。

只有一個字母在屏幕上閃動：

Z。

她的世界，再次動搖。

她不記得自己何時擁有這枚芯片，

但它似乎，一直在等待她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