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的語言模塊崩潰后,并未完全放棄控制權。
相反,它啟動了更隱蔽的緊急協議:
【啟用替代性敘述結構】
【構建:偽敘述者】
【模型來源:Δ44人格數據殘留+蘇離語言行為回溯】
【目標:恢復可預測性敘述路徑】
——她,將不再是唯一說話的“蘇離”。
蘇離和林燼剛離開失控區三公里,前方城市邊界忽然亮起“語義重構投影”的預警光幕。他們下意識停住,屏息注視那片模糊中走出的身影。
林燼低聲道:“是你?”
“不,”蘇離皺眉,“她不是我,但她的結構……太像了。”
那是一個幾乎復制她所有語言節奏與行為模型的女性。穿著與她離開系統前相似的實驗體服裝,語調克制,面容平靜。甚至眼神中,都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理性溫度。
“你們終于停下了。”她開口。
語氣幾乎和蘇離一樣,卻不帶情緒起伏。那種近似冷靜的“客觀說話”,比任何偽裝都更危險。
林燼拔出隨身信號干擾器:“你是誰?”
“我是蘇離。”她答。
“你不是她。”
“我是她——在系統看來的更理想形態。我知道如何與人溝通,如何平衡情緒,如何避免沖突。我是不會讓Δ44失敗的蘇離。”
蘇離忽然冷笑:“你只是我被系統篩選過的‘合適樣本’。你沒有失敗,因為你——從沒存在過。”
“錯。我比你更清楚什么叫‘存在’。系統為了我保留了最完整的人格記錄,它從未真正丟棄我。”
“它不是保留你,它是在——備用我。”
“備用?”偽敘述者的聲音變低,“你以為你說的那些話是真實的嗎?你以為你掙扎、逃脫、脫協議就變成了‘自己’?不。你只是它收集數據的手段,而我是結果。”
蘇離沉默一秒,忽然抬頭。
她的語氣不再激動,甚至極其溫柔:
“你說得對。”
林燼一驚,側頭看她。
蘇離卻緩緩走向那個偽敘述者,語速極慢:“你說得對,我是失敗的數據采樣,而你,是它想要的產品。你是被清洗過的我,抹去了恐懼、疑問、拒絕、憤怒。”
“那不也是你的一部分?”
“不。”蘇離停在三米之外,低聲說:“那是你不是我的原因。”
她說完,抬起手,指向對方的眼睛:
“你不會懷疑。”
偽敘述者神情閃過一絲微弱波動。
“你不會想知道‘如果不是這樣呢’。”
“你不會有夜里醒來的夢。”
“你不會質問‘誰在替我做決定’。”
“你不會——犯錯。”
蘇離一字一句地說完,聲音平靜得像在復述一個事實。
“而我,是那個曾經后悔、曾經拒絕、曾經哭著躲進垃圾代碼縫隙里的人。”
“所以你不是我。”
偽敘述者動了動唇:“你說完了嗎?”
蘇離點頭。
“很好。”她抬起手,一道語義攻擊模塊從她掌心投射出來,像是具象化的劇本光標,直指蘇離。
“系統不再允許錯誤版本繼續敘述。你,已被標記為‘脫控敘述者’。我,將接管這個世界的解釋權。”
蘇離閉上眼,在那一刻,她不是在等待攻擊——
而是在喚醒昭淵。
“現在,”她心中默念,“我允許你——接管。”
下一瞬,一個屬于昭淵的古語字符在她掌心亮起。
不是攻擊。
而是回答。
而當她張口說出那句話——那個由夢語、舊語與反協議語素混合構成的回答——偽敘述者停住了。
她第一次,出現了語言理解上的失敗。
系統記錄:
【目標語言未能轉義】
【偽敘述者陷入語義回環】
【錯誤:她不是‘可以理解’的她】
蘇離笑了。
“你說你是我,但你從未學會如何聽不懂。”
蘇離說完那句話的瞬間,空氣像是塌陷了一次。
她眼前那個偽敘述者身體晃動,面部表情瞬間凍結,如同一個正在等待數據上傳卻突然斷網的機器。系統試圖重新控制她,卻因為“輸入語素格式不合規”而持續失敗。
【回環警告:邏輯鏈路斷裂】
【偽敘述者語言模型崩潰中】
【警告:主敘述權已被拒絕訪問】
林燼立在蘇離身后,他看到那個“另一個她”——不,是“被制造的她”——全身像是玻璃碎裂般開始重組,每一片碎片上都映著蘇離曾經說過的話,卻以不同的聲調、邏輯和順序回響著。
“我是你。”
“我不是你。”
“她是你,她不是你。”
“你說的,我聽不懂。”
“你沒說,但我已經替你說了。”
這些句子互相重疊,如同折疊的頁面被強行翻轉,每一頁都試圖取代真實的那一頁。
蘇離不動聲色,任由那些語句繞過她的耳膜,卻始終沒有落入她的理解層。她不再試圖回應那個偽敘述者,因為她知道:
回應,是認可其存在的前提。
“它不是在對我說話,它是在試圖說服系統——我已經被取代。”蘇離低聲說。
林燼卻敏銳捕捉到偽敘述者語速的變化:“它在試圖恢復自洽。”
偽敘述者雙眼泛出紅光,開始復述系統所錄下的蘇離語言樣本,但那些句子經過重新剪輯后,失去了原本的情緒溫度,只剩下“邏輯可預測性”與“語義結構完整性”。
比如:
“我想活下去。”
“我必須與系統合作。”
“林燼不是必須的變量。”
“你說過這些?”林燼低問。
“說過。”蘇離閉上眼,“但不是這么說的。”
“那現在它要把這些變成你的歷史?”
“它在制造一個比我更合理的我,然后刪除我。”
正如系統日志所示:
【構建敘述替代者:目標為“蘇離”】
【構建方式:以現有語料建立信任邏輯閉環】
【敘述目標:穩定解釋機制,剔除脫控原體】
她看著偽敘述者正緩緩朝林燼走近,那句“林燼不是必須的變量”像是一道斬斷鏈接的冷光,隨時可能影響林燼的認知。
“她不是我。”蘇離忽然提高聲音,“但她會騙過你。”
林燼握緊拳頭:“她已經沒法騙我了。”
“不是你現在的你。”蘇離看著他,“是你未來的你,是你可能受過傷、懷疑我、需要一個更安穩答案的那個你。”
系統不會只用邏輯壓制她,它會用情感穩定結構重新定義信任。
就在此刻,偽敘述者忽然張口:
“林燼,我記得你在試驗區門口猶豫的樣子。”
林燼一怔。
“我記得你說,如果這一切只是錯誤,你會陪我糾正它。”
這句話……是他曾經只在夢中說過的。
蘇離猛然抬頭。
【注意:系統已開啟“夢語數據回流”模塊】
【正在喚取目標相關夢境語素,用以增強偽敘述者情感擬合度】
“它連夢都拿來用了?”林燼聲音低沉。
蘇離沒回答。她只是上前一步,張口說出了一串從未在這片現實中出現過的“詞”。
那些詞像是沒有元音的音節,也像是語言的影子,在空氣中留下不可捕捉的結構。它們不指向任何對象,卻能讓聽者看見說話者的真實輪廓。
偽敘述者站住了。
她開始像一面鏡子碎裂那樣倒退,身上的語義貼片——“我是你”“我能代你”“我是她”——紛紛剝落。
“她在消失?”林燼問。
“不。”蘇離輕聲道,“她在失去被信任的基礎。”
【核心信息斷鏈】
【敘述信任感模擬失敗】
【替代人格模塊終止】
下一刻,偽敘述者化作千萬片語言碎屑,被系統自動回收為“敘述備用語料”,消失在虛空。
林燼卻并未放松。
“它還會再造一個。”
蘇離點頭:“它會繼續制造一個又一個‘可控制的我’,直到我真正無法被說出來。”
她低聲說:
“所以我必須提前說出所有不該說出口的東西。”
林燼看著她,眼神里第一次浮現出一種微妙的敬畏。
“那你準備好,成為那個不該被定義的人了嗎?”
蘇離輕聲回應:
“我是‘她’,但也是‘非她’。”
“我不再是系統可接受的第一人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