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前夜的誓師大會，如同一劑最猛烈的強心針，注入了“不周山”這頭鋼鐵巨獸的血管。那股由林瑤親手點燃的、混雜了復仇怒火與守護大義的昂揚戰意，在基地每一個角落里回蕩，將那壓抑已久的、屬于失敗者的陰霾徹底驅散。

戰士們的熱血已經沸騰，冰冷的武器也已擦亮。但在那山呼海嘯般的咆哮與吶喊平息之后，一種更加沉重、也更加銳利的寂靜，重新籠罩了這座地下神宮。

這是大戰來臨前，獨有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寧靜。

林瑤沒有回到她那巨大的、充滿了精密儀器的工坊。她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不是冰冷的數據與圖紙，而是一個能讓她看清前路的地方。

她獨自一人，再次來到了那座位于工坊頂層的瞭望臺。

風，從“銹帶區”那無數廢棄的鋼鐵巨獸骨架間穿過，帶著一絲金屬的腥味，吹拂著她那洗得有些發白的工裝外套。她俯瞰著腳下這座正在進行最后備戰的鋼鐵城池，看著那些奔走忙碌的、渺小卻又堅定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這么多人生死的寄托。這個擔子，太重了。重得讓她這個凡人的肩膀，幾乎要被壓垮。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震動，從她手腕上那個毫不起眼的個人終端傳來。那不是任何常規的通訊請求，而是一種，繞過了“不周山”所有外部防御系統的、點對點的、經過了量子加密的最高級別通訊密匙。

整個基地里，能用這種方式聯系上她的，只有一個人。

沈凌。

林瑤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接通了通訊。

屏幕上沒有出現沈凌的影像，只有一行簡潔、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的文字。

“城東，第三廢棄紡織廠，C倉庫。半小時后。我一個人，你也一個人。”

林瑤的瞳孔瞬間收縮。在這個即將總攻的、最關鍵的時刻，沈凌，用這種最危險的方式，要求與她緊急會面。一定是，發生了天大的變故。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起身，離開了瞭行臺。她找到了正在指揮布防的毒蛇。

“我要出去一趟。”她言簡意賅。

毒蛇那雙狹長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擔憂與不解：“現在？”

“對。現在。”林瑤的語氣，不容置疑，“是沈凌。他有，很重要的事。”

毒蛇沉默了。他知道沈凌對于林瑤，對于這場戰爭的意義。他也知道，林瑤一旦做出了決定，就沒有任何人，能夠更改。

“我陪你去。”他說。

“不。”林瑤搖了搖頭，“他要求，我一個人。而且，基地需要你。你是這里，唯一的主心骨。”

她看著毒蛇那條嶄新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義肢，和那雙混合了人性與魔性的、冰冷的眼睛，無比鄭重地說：“毒蛇，相信我。也相信，我們的盟友。”

最終，毒蛇緩緩地點了點頭。

林瑤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連帽衫，戴上了空氣過濾口罩。然后，她駕駛著那輛，經過她親手改造的、如同黑色閃電般的重型機車，悄無聲息地，滑出了“不周山”那隱秘的出口，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融入了首都那片，充滿了危險與未知的暗夜。

**城東，第三廢棄紡織廠。**

這里，比“銹帶區”，還要荒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的棉絮，與，工業染料混合的、刺鼻的化學氣味。巨大的廠房，如同，一頭頭，擱淺在岸邊的，史前巨獸的骸骨，在昏黃的、被光污染的天幕下，投射出，猙獰的剪影。

林瑤將機車，藏在一片，巨大的廢料堆之后。然后，她如同，一只最警覺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那座，約定好的C倉庫。

倉庫里，一片漆黑。只有，幾縷，慘淡的月光，從，那，早已破碎的、布滿了蛛網的玻璃窗，艱難地，擠了進來，在，那，積滿了厚厚灰塵的，水泥地上，投下，幾片，斑駁的、如同墓碑般的光斑。

林瑤，屏住呼吸，將自己的身體，與，一臺，早已銹穿了的紡織機，融為了一體。

她的手，已經，悄然握住了，藏在腰間的，那把，爺爺留給她的刻刀。

【環境掃描完畢。】“匠魂”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倉庫內，未發現任何，生命體征。但，在，半徑五百米內，檢測到，至少，三個，來源不明的、正在進行高強度信號監聽的‘幽靈’節點。】

這是個陷阱？

林瑤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倉庫最深處的，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緩緩地，走了出來。

是沈凌。

他，依舊是那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風衣。但，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他的眼窩，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中，布滿了，駭人的血絲。仿佛，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

“別緊張，林瑤。”他，舉起了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聲音，沙啞而干澀，“那些‘幽靈’，是我的人。他們，是來，確保，我們這次會面的，絕對安全。”

林瑤，這才，緩緩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出什么事了？”她開門見山地問。

“計劃，有變。”沈凌看著她，那張，一向沉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復雜的、混雜了“興奮”與“決絕”的神情。

“你，和你的盟友們，不必，再，孤軍奮戰了。”

他，打開了，自己隨身攜帶的、經過，最高級別加密的，數據板。將一份，足以，讓整個新長安的權力體系，都為之，劇烈地震動的，絕密文件，投影在了林瑤的面前。

那，是一份，由，首都最高軍事委員會，直接簽發的“A級秘密軍事行動授權令”。

授權令上，只有一個，代號。

“曙光”。

“我的老師，周老，他，成功了。”沈凌的聲音，因為，壓抑著，巨大的激動，而，微微顫抖，“他，用你，之前，提供給他的，所有證據，繞過了，以松井為首的‘維穩派’，直接，說服了，軍方，最高層的那幾位，真正的，‘鷹派’！”

“軍方，已經，秘密成立了一支，代號為‘麒麟’的，最高級別的，特種行動部隊。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

沈凌的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銳利的光芒。

“在新長安，‘虛擬天國’的‘獻祭昭告’，所引發的，那場，最大的混亂中，以，‘反恐’的名義，對，‘萬象核心’那座，固若金湯的‘云端數據中心’，進行一次，外科手術般的，毀滅性打擊！”

林瑤的心，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天變故，給，徹底震撼了！

她，本以為，今晚，將是，她們，一場，九死一生的，孤獨的沖鋒。

她，卻，萬萬沒有想到，在她們的身后，竟然，還站著，一支，代表著這個國家，最高暴力機器的，“王牌”！

“但是，”沈凌的話鋒，一轉，他的神情，變得，無比凝重，“軍方，也有他們的顧慮。”

“‘云端數據中心’，是整個首都，乃至，整個泛亞地區的，信息中樞。一旦，強攻，所造成的附帶性損毀，超出了可控范圍，那，所引發的，金融與社會的崩塌，將是，毀滅性的。”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讓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小的代價，結束戰斗的，絕對的，‘理由’。”

“他們，需要，一份，鐵證！”

“一份，能，百分之百，證明，沈子軒，正在，‘云端數據中心’內部，進行著，那，喪盡天良的、反人類的‘Z-ONE’計劃的，核心，犯罪證據！”

“而這份證據，只有，深入虎穴的你們，才有可能，拿到。”

林瑤，瞬間，明白了。

她們，不再是，這場戰爭的“主力”。

她們，變成了，一把，最鋒利的“手術刀”。

一把，用來，為，那，即將落下的“斬首巨斧”，精準地，標定出，目標的，“手術刀”！

“我明白了。”林瑤點了點頭，“我們需要，做什么？”

“這就是，我，今晚，來找你的，最終目的。”沈凌，在數據板上，飛快地，操作著。

“在，你，和你的‘尖刀’小隊，潛入之后。我，和我的團隊，會，在外部，為你們，提供，最高級別的，信息支援。”

“而，那支，代號‘麒麟’的特種部隊，將，如同，一群，最耐心的獵手，潛伏在，‘云端數據中心’，外圍，五公里內的，每一個，陰影之中。”

“他們在，等一個，信號。”

“一個，由你，親自發出的，總攻，信號！”

他，看著林瑤，無比鄭重地，一字一頓地說：

“代號：‘曙光’。”

“一旦，你，拿到了，那份，最核心的證據。你就，立刻，通過，你的那個，神奇的AI，向，我們，指定的，這個，加密頻道，發送，兩個字——”

“‘曙光’！”

“在，我們，收到信號的，一分鐘之內，‘麒麟’，那，足以，撕裂一切的利爪，就會，從天而降！將，沈子軒，和他那，罪惡的‘神國’，徹底，撕成碎片！”

林瑤，看著數據板上，那個，不斷閃爍著的、代表著“希望”的詞語。她，那顆，因為，即將到來的血戰，而，一直，緊繃著的心，終于，有了一絲，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將，這個，承載了，無數人希望的代號，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林瑤。”沈凌，看著她，那張，在，慘淡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清瘦，卻又，格外，堅毅的臉，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溫柔。

“我知道，這個任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

“我知道，你，本該，是一個，在，溫暖的工坊里，創造美的，藝術家。而不是，一個，在，冰冷的戰場上，與魔鬼，共舞的，戰士。”

“謝謝你。”他，由衷地說，“謝謝你，相信我們。”

林瑤，看著他，那雙，布滿了血絲，卻，充滿了真誠的眼睛，笑了。

她，搖了搖頭。

“是你，讓我，相信，正義，未泯。”

這是，她的，心里話。是眼前這個，明明，身處，最骯臟的，權力漩渦，卻，依舊，堅守著，自己底線的男人，讓她，在這，冰冷的、吃人的世界里，看到了一絲，屬于“人”的，光。

兩人，沒有，再，多說什么。

他們，只是，鄭重地，伸出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這是一個，屬于，光明，與，黑暗的，盟約。

也是一個，屬于，戰士，與，戰士的，承諾。

當林瑤，重新，騎上，她那輛，黑色的戰車，即將，消失在，黑暗中時。

沈凌，叫住了她。

“林瑤！”

“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林瑤，沒有回頭。

她，只是，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對著，身后，那個，為她，帶來了“曙光”的男人，

瀟灑地，揮了揮。

機車，轟鳴著，如同一道，劃破了，長夜的，黑色的，閃電，瞬間，便，消失在了，廢墟的，盡頭。

沈凌，靜靜地，站著。

直到，那，轟鳴聲，徹底，遠去。

他，才，緩緩地，抬起頭，望向，東方，那，早已，泛起了一絲，魚肚白的，天際。

此刻，旭日，初升。

一縷，金色的晨光，穿透了，那，厚重的，光化學煙霧，穿透了，那，破碎的，玻璃窗，照進了，這，冰冷的、廢棄的倉庫。

照在了，他的，身上。

也，仿佛，照亮了，這座，即將，迎來，新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