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如同一尾沉默的黑魚，在雨幕籠罩的上海街頭穿行。

車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扭曲、模糊，霓虹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玻璃上拉長、變形，流淌成一條條光怪陸離的彩色河流。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干燥而溫暖，與外界的濕冷形成了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

然而，林小滿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的指尖依舊冰涼，緊緊攥著從便利店借來的那支廉價口紅——塑料外殼上廉價的亮片硌著她的掌心，提醒著她與這個車廂，以及即將抵達的那個地方，格格不入的卑微。

后視鏡里，沈硯安靜地倚在寬大舒適的真皮座椅上，閉目養神。

他解開了西裝外套最上面的兩顆紐扣，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襯衫和一小截精致的鎖骨。

暖黃色的閱讀燈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長睫在眼瞼下覆著淡淡的青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感，與他之前便利店門口那精英律師的銳利形象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他腕間那塊鉑金的江詩丹頓在昏暗光線下，依然泛著冷冽而神秘的光澤，每一次不經意的反光，都像一根細針，刺著林小滿緊繃的神經。

父親的……這塊表……他……無數個疑問在心頭翻滾，卻像被巨石壓住，一個字也問不出口。

空氣里彌漫著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著淡淡橙花的氣息，意外地好聞，卻無法安撫她狂亂的心跳。

“別緊張。”

他突然開口，眼睛并未睜開，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打破了車廂內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是一個普通的商務晚宴。你只需要跟在我身邊，做我的女伴，其他什么都不用做。聽我指揮就好。”

林小滿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口紅。

女伴？

她連這種場合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就在她惶惑不安時，一只溫暖干燥的大手輕輕覆蓋在她緊握的拳頭上。

沈硯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側頭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深邃。

“相信我。”

他低聲說，掌心的溫度透過她冰涼的皮膚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讓她狂跳的心臟詭異地平復了一瞬。

他很快收回了手，仿佛那只是一個自然而然的安撫動作。

“嗯。”林小滿低低應了一聲，聲音細若蚊蚋。

她迅速低下頭，掩飾自己臉頰莫名的熱度，也避開了他過于專注的目光。

那雪松與橙花的氣息，似乎在他靠近的瞬間變得更加清晰，縈繞在鼻尖。

車子最終平穩地停在了外灘十八號那恢弘典雅的拱廊之下。穿著筆挺制服的門童立刻撐開巨大的黑傘，恭敬地拉開車門。

喧囂的雨聲和濕冷的空氣瞬間涌入，但更洶涌而來的，是門內傾瀉而出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光線與聲浪。

林小滿幾乎是屏住呼吸，被沈硯虛扶著腰，帶入了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巨大的宴會廳如同一個水晶打造的夢境。

無數盞垂墜而下的水晶吊燈散發著璀璨奪目的光芒，將空間照耀得如同白晝。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倒映著天花板上繁復華麗的金色浮雕和衣香鬢影。

空氣中彌漫著昂貴香檳的芬芳、高級香水交織的馥郁，以及精致餐點散發出的誘人氣息。穿著考究的侍者端著托盤，在衣著光鮮、談笑風生的賓客間無聲穿梭。

女士們華麗的晚禮服曳地，珠寶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男士們西裝革履，言談舉止間透著成功人士特有的從容與掌控感。

這里的一切，都閃耀著金錢和權力的光芒，與便利店門口那個濕冷、絕望的角落，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林小滿感覺自己像個誤闖巨人國度的侏儒。她身上那條洗得發白的淺藍色棉布裙，在滿目華服中顯得如此突兀和寒酸。

腳上那雙邊緣有些磨損的帆布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響。

巨大的水晶燈的光線刺得她眼睛生疼，周圍那些矜持而探究的目光，如同無形的芒刺，讓她渾身不自在，只想把自己縮成一團。

她下意識地微微低頭，將身體往沈硯身后藏了藏。

沈硯似乎立刻察覺到了她的局促和僵硬。他腳步微頓，側身靠近。

昂貴的西裝面料輕輕蹭過她裸露的手臂，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和溫熱。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低沉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卻又像在耳語一個秘密：

“記住，我們是交往三個月的戀人。”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我叫你小滿，你叫我阿硯。”

“戀……戀人？”

林小滿猛地抬頭，撞進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里。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她此刻震驚而慌亂的模樣。

交往三個月？叫她小滿？叫他阿硯？這突如其來的身份設定讓她大腦一片空白，臉頰瞬間滾燙。

似乎是為了強化這個設定，沈硯的手極其自然地滑下，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甚至有些僵硬的手指。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帶著一種親昵的安撫意味，在她微微顫抖的手背上緩慢地摩挲著。

那溫熱的觸感如同細微的電流，瞬間竄遍林小滿的四肢百骸，讓她心跳驟然失序，如同密集的鼓點敲在耳膜上。

她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她僵硬地任由他握著，指尖冰涼，手心卻微微沁出了汗。

他掌心的溫度和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強大而陌生的包圍感。

“嗯。”她只能發出一個短促的單音，聲音干澀得厲害。

沈硯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慣常的平靜。

他不再看她，目光如同精準的雷達，在衣香鬢影中冷靜地掃視，最終鎖定在宴會廳的西北角。

“看到西北角那個穿墨綠色旗袍的女人了嗎？”

他微微側頭，嘴唇幾乎貼著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讓她耳根發燙。林小滿順著他目光的方向望去。

在人群相對稀疏的一隅，一個身姿窈窕的女人正被幾個西裝革履、氣場強大的男人簇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