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給你。”

江牧舟溫和地笑了笑，從兜里摸出兩個銅板，輕輕放在小女孩攤開的小小手掌心里。

小女孩臉上立刻綻開甜甜的笑容，轉(zhuǎn)身“噠噠噠”地跑到正在忙碌的女人身邊，把銅板放進母親圍裙前面的口袋里。

女人回頭，寵溺地揉了揉女兒柔軟的頭發(fā)。

小女孩隨即乖巧地蹲下身，拿起一個竹筒做的吹火筒，鼓起小腮幫子，“呼呼”地對著灶膛吹氣，幫忙看火。

女人則動作麻利地從蒸籠里揀出兩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用油紙包好，端到江牧舟面前的小桌上。

“謝謝！”

江牧舟接過包子，習(xí)慣性地道了聲謝。

他瞥見桌上那幾雙黑乎乎的竹筷，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用手抓著吃。

他的道謝讓那年輕女人明顯愣了一下，局促不安的對著江牧舟方向欠身行了個禮，才快步走回灶臺。

江牧舟也被她這鄭重的反應(yīng)弄得一怔。

還禮？

這么客氣？

他下意識地觀察起周圍其他食客。

只見那些人大多是把銅錢往桌上一拍，接過食物就埋頭開吃，吃完一抹嘴就走人，哪有什么多余的客套？

看來是自己這個現(xiàn)代人的習(xí)慣，在這個時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叔叔，你的餛飩！”

小女孩脆生生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端著一個小小的木托盤，上面穩(wěn)穩(wěn)放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江牧舟心頭一緊，生怕碗打翻燙著她，連忙起身雙手接了過來。

“謝謝你呦，小妹妹！”

這句感謝讓小女孩又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站在原地，小手絞著衣角，求助似的回頭望向母親。

江牧舟看著女孩純真的小臉，心頭涌起一股暖流，笑著朝她招招手：“來，你就說，不用謝！”

小女孩眨巴著大眼睛，學(xué)著江牧舟的口型，有些生澀地小聲說：“不……用謝！”

“對啦！真棒！去吧。”

江牧舟輕輕揉了揉小女孩的頭發(fā)，眼神里卻掠過濃濃的傷感。

前世，他的女兒……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jì)啊。

小女孩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勵，用力點點頭，像只歡快的小鳥跑回了母親身邊。

年輕女人再次羞怯地朝江牧舟這邊欠了欠身。

江牧舟連忙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如此多禮。

餛飩湯頭寡淡，包子餡料也多是菜幫子，談不上好吃，但也算不上難以下咽。

放在前世，江牧舟大概不會光顧第二次。

但眼下，能填飽肚子，已是不易。

他安靜地吃完，朝那對母女微微點頭致意，便離開了攤位。

回到倉庫時，黃億已經(jīng)到崗，正指揮著幾個腳夫搬運貨物。

看見煥然一新的江牧舟，黃億眼睛一亮，笑著打趣道：“喲！小江，換了這身洋行工服，精氣神就是不一樣啊！”

江牧舟笑著迎上去：“黃哥說笑了！要不是你和黃伯幫忙引薦，我哪有今天這口安穩(wěn)飯吃？這份情，兄弟我記著呢！”

說話間，他已不動聲色地將一盒嶄新的“老刀牌”香煙塞進了黃億的工裝口袋。

“哎喲，小江，你這……太客氣啦！”

黃億摸著口袋里的煙盒，臉上笑容更盛，嘴上卻推辭著。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江牧舟擺擺手，真心的說：“等發(fā)了薪水，我做東，一定請黃哥和黃伯好好吃頓飯！”

兩人正寒暄著，倉庫大門口傳來一陣喧嘩。

只見幾個穿著巡捕房黑色制服的華捕，簇擁著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面色嚴(yán)肅的洋人警官，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為首的華捕頭目大聲吆喝著：“都停下！停下！倉庫的負責(zé)人呢？出來問話！”

倉庫里忙碌的景象瞬間凝固。

腳夫們停下腳步，茫然又帶著幾分畏懼地看著這些不速之客。

賬房先生們也從窗口探出頭，臉上寫滿了緊張。

陳其昌聞聲，急匆匆地從他的辦公室里出來，笑容滿面的招呼：“哎喲，這不是理察德先生和沈探長嗎！

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不知二位長官有何吩咐？”

“陳主管，昨晚虹口區(qū)那邊出了大案子！一個叫高橋健一的日本商人，在離你們倉庫不遠的公園路上被人抹了脖子！

手法干凈利落，像是老手干的！

租界上頭震怒，要求徹查所有可疑人員！特別是……最近新來的、形跡可疑的！”

他說著，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站在黃億身邊、穿著嶄新工服的江牧舟。

理察德督察也板著臉，補充道：“All new employees! Understand? Background check! Now!”（所有新雇員！明白嗎？背景調(diào)查！現(xiàn)在！）

陳其昌連連點頭：“明白！明白！一定配合！一定全力配合長官調(diào)查！”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復(fù)雜地看向江牧舟，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小江啊……你先過來一下。”

六七個小鬼子的血火淬煉，江牧舟的膽魄已經(jīng)磨練出來了。

面對巡捕的盤問，他內(nèi)心波瀾不驚，面上更是沉靜如水，平靜地走上前去。

“你就是新來的？”

沈杏山是英租界華人探長，他目光銳利的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

只見江牧舟唇紅齒白，面容俊秀，身形雖挺拔卻帶著一股書卷氣，眼神清澈坦然，毫無兇戾之色。

沈杏山心中已將他大致排除在刀手的名單之外——

這可能就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胚子，哪像是能一刀斃命的老手？

“是。”江牧舟回答簡潔。

“從哪里來？”沈杏山追問。

“舊金山，唐人街。”

江牧舟的答案脫口而出，語氣自然流暢，這是他早已準(zhǔn)備好的身份掩護。

沈杏山微微頷首，似乎對這個回答并不意外。

他伸出手：“英租界探長，沈杏山。”

“江牧舟。”江牧舟坦然與之握手，不卑不亢。

沈杏山的手掌寬厚有力，帶著常年握槍的粗糙感，而江牧舟的手掌則溫潤干燥，指尖光滑，連一絲薄繭都尋不到。

沈杏山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消散了——這雙手，別說握刀殺人，怕是連重活都沒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