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何源的肩頭，直直地望向客廳深處。

那里，電視機柜上，靜靜地擺放著一個相框。

相框里是一張何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合影。

照片上的何建國，笑容溫和，眼神中充滿了慈愛，正幸福地看著鏡頭。

那個笑容，陳浩楠曾經無比熟悉，也曾經無比怨恨。

此刻，那個笑容卻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陳浩楠的瞳孔在看到照片的剎那，猛地收縮成了兩個危險的針尖。

他難以置信地，緩緩地，將目光從照片轉向何源，那張與何建國有幾分相似的年輕臉龐。

他的聲音沙啞，干澀，仿佛每一個字都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

“你……你竟然是何建國的兒子？”

這句話，與其說是在詢問，不如說是在確認一個讓他驚駭欲絕的事實。

何媽此刻已然怒火中燒，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陳浩楠的異樣。

她胸膛劇烈起伏，指著陳浩楠，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充滿了積壓多年的怨恨與后怕。

“陳浩楠！”

“五年前，你喪心病狂想要殺死建國！”

“五年后的今天，你竟然連他的親生兒子都不肯放過？！”

“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陳浩楠被何媽的怒斥拉回了些許神思。

他臉上的血色褪盡，只剩下一種死灰般的慘白。

他慌忙地試圖辯解，聲音卻因為內心的巨大震動而顯得語無倫次，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震驚與突如其來的懊悔。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建國的兒子！”

“如果……如果我早知道……”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后面的內容似乎已無法說出口，也無人相信。

何媽卻對他的辯解充耳不聞，或者說，根本不屑于聽。

她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涌而出，失望與痛恨交織在她的臉上。

她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陳浩楠逼近。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陳浩楠的心上。

而陳浩楠，這個剛才還兇悍如狼的男人，此刻卻像是被無形的巨大壓力壓迫著。

他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卻。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復雜難明的情緒，有驚恐，有悔恨，更有深深的絕望。

陽臺本就狹窄，他已退無可退，身后便是冰冷的欄桿與深沉的夜空。

何源徹底被眼前這詭異離奇的場面搞懵了。

他完全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轉變。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自己的老媽，和這個深夜闖入，意圖不軌的陳浩楠之間，似乎隱藏著一段他完全不知道的，驚心動魄的過去。

他看看自己的母親，再看看步步后退的陳浩楠，大腦一片混亂。

“老媽！您別再靠近他了！他現在很危險！”

何源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出聲阻止。

他生怕陳浩楠在母親的逼迫下狗急跳墻，做出傷害母親的舉動。

畢竟，這是一個剛剛還對自己痛下殺手的亡命之徒。

何媽卻猛地回過頭，不滿地瞪了何源一眼。

她的眼神中，除了憤怒，竟然還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決絕與嘲諷。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你看他現在還敢動我一根手指頭嗎？”

“他以后死了，有臉下去見建國嗎？！”

“建國”這兩個字，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咒。

當陳浩楠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從何媽口中說出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陰沉，難看到了極點。

那張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此刻更是蒼白如紙。

他的身體甚至微微顫抖起來，仿佛這兩個字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隱秘，最柔軟，也是最無法承受的痛苦所在。

何源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的疑云如同滾雪球般越積越大。

他更加確定，當年父親遭遇意外的事情，絕對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其中必然隱藏著天大的秘密。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么母親，還有楊所長他們，所有人都要費盡心機地瞞著自己。

這背后，到底牽扯著什么？

陳浩楠猛地扭過頭，不再看何媽，也不再看何源。

他踉蹌著，朝著陽臺冰冷的金屬邊緣一步步走去。

何源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一瞬間變得銳利無比。

他死死地盯住陳浩楠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全身的肌肉再次緊繃。

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準備隨時出手。

他絕不能讓這個危險的男人，以任何方式傷害到自己的母親，或者再次逃脫。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何源再一次目瞪口呆，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陳浩楠走到陽臺邊緣，并沒有如他預想中那樣做出過激的舉動。

他深深地，復雜地看了何源一眼。

那眼神中，似乎包含了太多何源無法理解的情緒：有震驚，有懊悔，有一絲解脫，甚至還有一絲……羨慕？

然后，這個男人竟然如同一個在鋼絲上行走的雜耍演員，展現出了與他先前兇悍形象截然不同的靈巧。

他手腳并用，動作敏捷得不可思議。

他的身體緊貼著陽臺冰冷粗糙的外緣。

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卻又穩定地，從數層樓高的陽臺邊緣，精準地跳到了樓下那片不甚寬闊的綠化帶中。

整個過程幾乎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充滿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技巧與超越常人的速度。

隨即，他的身影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迅速消失在了濃稠如墨的夜色之中。

仿佛從未出現過。

“這……真是個人才啊……”

何源看著那空蕩蕩的陽臺邊緣，以及下方迅速恢復平靜的夜色，忍不住低聲感慨了一句。

這身手，這心理素質，若非立場敵對，他甚至會有些佩服。

而何媽，在親眼看到陳浩楠安全離開，消失在夜幕中的那一刻。

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氣與支撐。

她再也堅持不住，身體一軟，一下子癱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下一秒，壓抑許久的恐懼與后怕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

她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那哭聲中充滿了委屈，驚恐，以及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兒子……我的兒啊……剛才真的嚇死媽媽了……真的嚇死我了……”

她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淚水從指縫間不斷涌出，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濕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