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廚房里忙碌的何媽聽到開門聲。

她手里還拿著鍋鏟，鍋鏟上沾著亮晶晶的油花。

她警惕地扭過頭，望向門口。

當看清楚是何源時，她臉上的警惕瞬間融化。

驚喜如同陽光般照亮了她的眼眸。

“哎喲！”

她叫了一聲，聲音里滿是意外。

但那驚喜很快就被嗔怪所取代。

“你這個沒良心的臭小子！”

何媽放下鍋鏟，快步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數落。

“這么多天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打個電話也好啊。”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別學你那個死鬼老爸……”

她說到這里，聲音頓了頓，眼圈微微有些發紅。

何源看著母親熟悉的嘮叨，那略帶沙啞的嗓音。

心中卻感到一陣久違的溫暖。

這就是家的感覺。

無論他在外面經歷了多少風雨，這個地方總會為他亮著一盞燈。

總會為他準備著熱騰騰的飯菜。

何媽一邊念叨著，一邊手腳麻利地將最后一道菜從鍋里盛出來。

香氣更加濃郁了。

她將菜肴一一端到餐桌上。

紅燒肉油光锃亮，西紅柿炒蛋色澤鮮艷，還有一盤翠綠的炒時蔬。

不過，何源的目光卻落在了餐桌的空位上。

他敏銳地注意到，平時母親總會習慣性地在父親的位置擺上一副碗筷。

即使父親已經去世多年。

這個習慣從未改變。

但這一次，桌上卻只有兩副餐具。

一副是他的，另一副是母親的。

何媽察覺到了何源投向空位的目光。

她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那黯然如同水面掠過的飛鳥影子，轉瞬即逝。

她很快調整好情緒，開口解釋道。

“都走了那么多年了。”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服自己。

“一個死人，沒必要再影響咱們活人的生活。”

她頓了一下，目光轉向何源，臉上重新綻放出一抹帶著驕傲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慰，更有對兒子的肯定。

“更何況……”

她刻意拉長了語調。

“我們家小的，現在可比老的都厲害了！”

這句帶著些許調侃的話，卻讓何源的心頭微微一震。

何媽又關切地詢問何源最近工作怎么樣。

“案子辦得順利嗎？”

“有沒有遇到什么難纏的人或者事？”

她往何源碗里夾了一大塊紅燒肉。

何源看著碗里顫巍巍的肉塊，猶豫了一下。

他知道現在不是開口的好時機。

母親剛剛露出笑容。

但他心中的那個疑惑，如同野草般瘋狂滋長。

他必須問清楚。

他最終還是決定問出那個在他心中盤旋了許久的問題。

他放下筷子，抬起頭，直視著母親的眼睛。

“媽，我想問您一件事……”

他的聲音有些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陳浩楠……是誰？”

何媽原本還帶著笑容的臉龐，在聽到“陳浩楠”這三個字的瞬間。

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

她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住了。

她手中的碗筷猛地一抖。

“啪！”

一聲刺耳的脆響。

白瓷碗和竹筷應聲掉落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碗摔得粉碎，碎片四濺。

筷子也滾落到一旁。

何源看著母親驟然變得驚恐和蒼白的臉色。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還有一絲……絕望。

他心中猛地一沉。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頭。

瞬間將他吞沒。

這反應，比楊所長提到這個名字時更加劇烈。

更加讓他心驚。

何源的視線緊緊攫住母親。

她臉上的驚恐如同實質，讓他心中那份剛壓下去的不安再次洶涌。

這與楊所長提及“陳浩楠”時的反應截然不同。

母親此刻的恐懼，更深，更沉，仿佛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難道陳浩楠與父親之間，真的存在著某種他從未觸及的秘密淵源？

何媽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她緩緩點了點頭，那動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銹的齒輪。

一聲沉重的嘆息從她胸腔深處逸出，帶著無盡的疲憊與哀傷。

她的眼眶迅速泛紅，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痛。

“雖然……雖然我不知道你從哪里聽說了陳浩楠這個名字……”

她的聲音有些發飄，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但是……”

話未說完，積蓄已久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

一顆。

又一顆。

它們從泛紅的眼眶中滾落，劃過蒼白的臉頰，留下濕冷的痕跡。

何源心中一緊，連忙抽過幾張紙巾，輕輕遞到母親面前。

何媽接過紙巾，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可那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干凈。

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翻涌的情緒，但再次開口時，聲音依舊帶著濃重的哽咽。

“其實……陳浩楠被送進監獄這件事……”

她的聲音頓了頓，仿佛有千斤重負壓在心頭。

“一直是你爸心里的一根刺。”

“一個……他到死都沒能解開的疙瘩。”

“為什么？”

何源的眉頭緊緊蹙起，他不解地追問。

父親那樣的人，怎么會為一個罪犯如此耿耿于懷？

何媽的眼神有些迷離，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她的聲音也變得低沉，像是在講述一個塵封已久的故事。

“陳浩楠……他和你爸，是從小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的。”

“是那種可以把后背交給對方的，最好的玩伴。”

這個開場，讓何源有些始料未及。

“但是后來，陳浩楠他們家搬去了港城。”

“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就徹底失去了聯系。”

“等到他們再次見面的時候……”

何媽的聲音微微一頓，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陳浩楠，已經成了港城道上赫赫有名的‘雙花紅棍’。”

“而你爸，也已經成為了一名刑警隊長。”

一個是黑，一個是白。

命運的安排，何其諷刺。

何源聽著母親的敘述，心中五味雜陳。

他忍不住低聲說道：“這兩個人……還真有點宿命之敵的意思了。”

像是戲劇里的橋段，卻真實發生在了自己父親身上。

何媽臉上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

那笑容里，沒有半分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