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血祭星盤九曜歸位時

玄音心口的光點突然炸開，幽藍光芒如破冰的春水般漫過衣襟，在她素白的襦裙上洇出層層漣漪。那幽黑咒印在光華中劇烈顫抖，邊緣先褪成桃花般的淡粉，再化作熔金似的紅，最后只剩幾縷淺紅紋路在肌膚下游走，像極了陸野魚尾上的銀鱗紋路。

她睫毛輕顫的剎那，長而密的睫毛掃過沾滿血痂的顴骨，帶起細碎的血粒。江焰屏住呼吸，看見她瞳孔里倒映的——不是自己焦灼擰起的眉頭，而是陸野化作魚形虛影時，最后望向深淵的決絕眼神。那眼神里有鄱陽湖咸腥的風，有篝火上烤魚的煙火氣，還有對眾人未曾說出口的牽掛，像根細針輕輕扎在江焰心上。

“老陸……”玄音的聲音干澀如砂紙摩擦青銅鐘，每吐出一個字，喉間都泛起鐵銹味。染血的指尖撫過心口，那里正傳來星芒灼燒般的刺痛，卻奇異地混著暖意，仿佛有尾小魚在血脈里輕輕擺尾。她忽然想起陸野總愛用魚尾拍濺湖水，說要給她洗去琴弦上的塵埃，此刻那道淡紅咒印竟真的在掌心下緩緩游動，尾端掃過肋骨的觸感，和魚人尾鰭的拂動一模一樣。

東南星門處，大師兄的青銅燈突然“咔嗒”一聲熄滅，燈芯冒出的青煙在他黑袍前凝成小團，旋即被血霧打散。黑袍下滲出的血珠越來越密，順著衣褶在青磚上匯成蜿蜒的小溪，溪水里漂著幾片燒焦的布屑——那是十年前他給白霜縫補道袍時，被燭火燙出的破洞，當時還被小師妹笑手笨。

他望著白霜手中冰刃映出的自己：眼窩深陷如枯井，皮膚泛著尸斑般的青黑，唯有嘴角那道兒時摔傷的疤痕，還留著幾分人樣。突然，他猛地抓住身旁幽冥武士的長戈，戈尖的鐵銹蹭過掌心老繭，那粗糙的觸感讓他想起第一次握劍時，師尊握著他的手說“劍心即仁心”。

“這咒印……是解除星門封印的鑰匙?！遍L戈貫穿胸膛的瞬間，鮮血噴濺在星門上，發出“噼啪”的灼燒聲。那些盤踞千年的幽冥符文竟在血霧中滋滋消融，露出下面青云觀特有的云紋——原來星門從一開始，就由青云觀守護。

星門上的幽冥武士如潮水般退散，他們空洞的眼窩在消失前，似乎閃過一絲清明。大師兄的身體化作萬千光點，如同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在白霜掌心凝成半塊玉符。玉符邊緣還留著淺淺的牙印——那是他七歲時偷咬師尊玉牌留下的痕跡，當時被罰抄了一百遍《道德經》。

“告訴師尊……我沒辱沒青云觀。”他的聲音混著光點消散的嗡鳴，白霜突然想起那年雪夜，他背著發燒的自己在山路上狂奔，道袍下擺沾滿泥雪，卻把唯一的棉絮都裹在了她身上。

紫微宮密室里，蕭無的指尖觸到石棺中女子的剎那，玉簡突然掙脫他的手，如歸巢的雀鳥般嵌入青銅劍柄。星盤發出龍吟般的嗡鳴，震得密室頂部的塵土簌簌落下，在光柱中劃出萬千金線，像極了記憶里白衣女子投下星盤時的金光。

石棺四周的壁畫開始流動，顏料在千年塵埃下緩緩舒展：白衣女子將星盤核心投入古井時，鬢邊玉簪滑落，與蘇九璃此刻從發間墜下的銀釵，在時空中撞出同樣清脆的聲響。那銀釵是守墓人世代相傳的信物，釵頭刻著的北斗七星，正與星盤紋路完全吻合。

“獻祭……指的是血脈?！碧K九璃的聲音發顫，拓本上的血色字跡正順著她的指尖爬上手臂，在腕間結成與玄音相似的紋路，只是顏色更淡，像春日枝頭剛冒的紅芽。她忽然想起祖母臨終前塞給她的銀鎖，背面刻著的“守”字，此刻正與星盤底座的銘文完全重合，鎖芯里藏著的一縷青絲，竟與石棺中女子的發絲同色。

楚昭跪在楚墨消散的地方，傀儡絲線纏成密不透風的繭，將那片染血的土地裹在中央。那些曾被他視為無堅不摧的千年寒鐵線，此刻竟滲出暗紅色的血珠，每根線上都浮現出楚墨從小到大的畫面：

第一次學結印時歪歪扭扭的手勢，被他用戒尺輕敲手背，少年卻咬著唇不肯哭；偷吃點心時沾著糖霜的嘴角，被他用帕子胡亂擦掉，卻故意留下一點在鼻尖；還有最后推開他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釋然，像極了母親臨終前望著他們兄弟的眼神，溫柔又決絕。

“小墨……”他的聲音沖破面具束縛，帶著金屬摩擦的沙啞。面具下的嘴唇早已咬出血痕，血珠順著下巴滴在絲線上，竟讓那些寒鐵線泛起了溫潤的紅光。傀儡絲線突然繃直如弦，朝著九曜匯聚的方向射出，線端纏著半塊玉佩——那是母親將他們兄弟倆的胎發織進玉中做的護身符，此刻正發出溫潤的白光，上面刻著的“同生”二字，在光中格外清晰。

葉驚鴻的千機匣在血引術反噬下開裂，木屑與金屬碎片簌簌掉落，露出內部刻著的“葉氏”二字，筆畫間還留著孩童時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她第一次學刻家族印記時的作品。她卻將最后一根金線纏在齒輪軸上，那金線是父親用自己的頭發混著精鐵熔鑄的，此刻正泛著淡淡的銀光，線尾還系著個小小的機關鳥，是她十歲生辰時父親送的禮物。

“墨家機關術，講究‘以命換命’?！彼箍罩杏内ぶ鲝堥_的巨口，那巨口邊緣的黑霧里，竟卷著半片《墨經》殘頁——正是父親臨終前鎖在密室的那卷，上面有他用朱砂批注的“守正出奇”四個字。“但也能……以魂養器。”

千機匣在她掌心化作流光，像極了兒時父親給她做的走馬燈，旋轉著沒入江焰的短刃。刀刃上浮現出復雜的星圖紋路，正是缺失的“天權星”標記，紋路間還嵌著幾粒珍珠碎屑——那是她發間流蘇的殘片，今早梳發時還掉了一顆在機關匣里。

葉驚鴻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她抬手想拂去江焰肩頭的血污，指尖卻徑直穿過他的衣襟。只能在消散前輕笑，聲音輕得像風拂過琴弦：“告訴大家，我爹的機關術，天下第一?！?

江焰握著突然增重的短刃，玄音的血順著刀柄流進他掌心傷口，與他自己的血在紋路里匯成小小的漩渦。他看見玄音的左輔星紋與自己的火焰共鳴，紅色火苗里纏著銀絲般的藍光，像極了陸野總愛吹噓的“鄱陽湖里的水火奇景”——魚人在月下躍出水面，魚尾帶起的水珠被岸邊篝火映成七彩。

想起陸野沒入深淵前的藍光，想起玄音此刻睜眼時眼角的淚，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震得地道簌簌掉灰，驚起幾只藏在石縫里的蝙蝠。“原來咱們三個……早就該合為一體！”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污，指腹蹭過玄音落在他肩頭的發絲，那發絲上還沾著鄱陽湖的水汽。

短刃劈開魔將頭顱的瞬間，腥臭的黑血濺在他臉上，他卻連眼都沒眨。玄音的心口飛出半塊星盤，青銅邊緣還沾著她的血珠，與蕭無手中的青銅劍嚴絲合縫；而陸野殘留的藍光，如同被喚回的游魚，恰好填補了最后一塊缺口。星盤完整的剎那，發出的金光里飄著烤魚的香氣，那是陸野最擅長的滋味，用鄱陽湖的蘆葦桿串著，烤得外焦里嫩。

白霜的玉符與星門產生共鳴，冰系靈力突然暴漲，腳下的青磚凝結出層層疊疊的冰花，每片花瓣上都刻著青云觀的門規，是她小時候背錯一次就被罰抄一遍的《清心訣》。她踩著冰梯沖向高空，冰梯在身后寸寸碎裂，化作護在星門前的冰墻，墻上凍著她和大師兄初入門時的畫像，兩個小小的身影穿著嶄新的道袍，對著師尊磕頭上香。

銀灰色瞳孔里映出幽冥之主的真身——那根本不是實體，而是無數被吞噬的魂魄交織成的黑霧，里面傳來無數熟悉的聲音：師尊講經時慢悠悠的語調，師弟們練劍時整齊的呼喝，還有大師兄總愛哼的那首《清心訣》，調子總跑卻格外安心。

“青云觀的劍，斬的從來不是妖魔?！彼谋谢鞴饧?，箭身纏著自己的發絲，發絲上系著根紅繩——那是入門時大師兄幫她束發用的，此刻已褪成淺粉，繩結還是當年他教的“平安結”。光箭穿透黑霧的剎那，她看見大師兄的魂魄從黑霧中飄出，穿著干凈的道袍，正朝她拱手笑：“小師妹，這次你劍快多了?！?

“是執念！”光箭炸開的金光里，無數魂魄朝著月亮飛去，像被放飛的孔明燈。其中有個小小的身影回頭朝她揮手，是那個總愛臉紅的小師弟，手里還舉著她送的平安符。

星盤歸位的剎那，洛城所有幽冥武士同時僵住，他們空洞的眼窩里滲出金色淚滴，滴在地上綻開細小的金花，花芯里竟浮現出各自生前的模樣：有抱著孩子的母親，有揮著鋤頭的農夫，還有搖頭晃腦背書的書生。

蕭無扶著石棺中坐起的女子，她身著的素紗衣上繡著北斗七星，針腳與蘇九璃拓本上的紋路如出一轍。心口的劍傷正緩緩愈合，愈合處浮出與蘇九璃銀鎖相同的“守”字，那字上還沾著點點血跡，與守墓人世代相傳的印記完全吻合。

指尖劃過星盤時，星盤上浮現出九曜守護者的宿命：“每千年月食，都需要九人獻祭，才能暫時封印幽冥之主。”她的目光掃過傷痕累累的眾人，指尖在“獻祭”二字上輕輕一點，那字竟化作“守護”，“但這次，你們可以選擇……”

話未說完，楚墨消散的方向突然亮起紅光，像極了他最愛吃的糖葫蘆，是楚昭每年生辰都會偷偷給他買的那家。楚昭的傀儡絲線纏著半塊染血的玉佩飛來，那玉佩穿過星盤時，紅光驟然炸開，在“天璣星”位置凝成楚墨的虛影——還是少年模樣，嘴角沾著糖霜，正朝楚昭做鬼臉，手里還藏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糕。

“誰說獻祭就一定要死？”楚墨的聲音在每個人腦海響起，帶著他特有的狡黠，“我把魂兒寄在玉佩里啦，以后還能偷你點心?！背训目芙z線突然溫柔地纏上那道虛影，絲線間開出小小的血花，像極了母親種在院子里的石榴花。

星盤上的九曜位置，此刻終于全部亮起：左輔星的光里飄著琴弦聲，是玄音總愛彈的《歸雁》；天權星的紋路上嵌著珍珠，是葉驚鴻發間的流蘇；天璣星的虛影正偷吃著光點凝成的點心，是楚墨最愛的桂花糕……

江焰望著玄音心口游動的紅紋，忽然明白那是陸野用最后的力量留下的守護；白霜握緊掌心溫熱的玉符，感受著大師兄未散的靈力；蕭無看著石棺中女子與蘇九璃相似的眉眼，終于懂了守墓人的意義不是犧牲，而是傳承。

夜空中的幽冥之主發出不甘的嘶吼，黑霧卻在九曜光芒中漸漸消散。洛城的第一縷晨光爬上紫微宮的殘垣，照在眾人帶傷卻含笑的臉上，也照在星盤中央那行新浮現的字跡上：九曜歸位，非因獻祭，只因人心向光。

江焰突然大笑起來，從懷里掏出個酒葫蘆，往地上倒了三杯酒：“老陸，玄音，還有各位兄弟姊妹，這杯敬活著，敬念想，敬咱們沒白來這一趟！”酒液滲入泥土，竟冒出細小的藍光，像無數的魚人在水底吐著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