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野渡現(xiàn)在有十二分的絕望，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他為交完稿的發(fā)小策劃了一場畢業(yè)旅行，不過是因為兩人剛好拍了好看的轉(zhuǎn)場舞，不過是因為他卡點得太成功讓他一時沖動發(fā)到了某音上，不過是因為視頻無意中爆了然后被他的學(xué)生看到了。可憐的陳老師看著評論區(qū)幾個學(xué)生的討論:

“哇，這個博主長得好像我們歷史老師.“

“得了吧，咱老班有那么帥嗎？“

“得了吧，咱老班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陪他跳轉(zhuǎn)場舞蹈嗎？“

陳野渡的拇指懸在刪除鍵上發(fā)抖。

十二分絕望里竟又摻著三分荒謬的得意——原來他穿酒紅色絲綢襯衫配狼尾假發(fā)時，連親學(xué)生都認不出這是那個「用格子衫封印顏值」的歷史老師。不過視頻里的博主與現(xiàn)實生活中的他實在大相徑庭，也難怪那些小兔崽子們認不出來。只是這群小孩竟然還要用沒有女朋友這個理由來否認他的身份，實在是氣人。

正準備給自己的發(fā)小打個電話吐嘈本次“轉(zhuǎn)場舞事變”，沒想到林驚鵲的電話已經(jīng)先打了過來:“我說小野，你也是捅上天大的婁子啦！”

“我出去玩的時候一點班味兒都沒有，和平時哪里像了？否認到底不就行了嗎？”

“兄弟，視頻里你背包上的掛飾和你上班時電腦包上掛的一模一樣好嗎?可達鴨、仙人掌、小蘑菇…現(xiàn)在全校都知道轉(zhuǎn)場舞里扭胯的辣妹是你了。“

“……腫么辦?”

“誓死否認，侮辱學(xué)生的智商.“

“還有什么更好點的辦法嗎?“

“你再不澄清的話，你的視頻就要榮登校園墻熱度第一了哦。”

天啦嚕，完蛋就在一瞬間。陳野渡命苦地打開釘釘群和微信群，感覺自己像男明星一樣被剝奪了私生活，一邊憋笑一邊編輯嚴肅的澄清消息，教育學(xué)生停止傳播相關(guān)謠言。順便規(guī)勸道假期的最后一天應(yīng)專注于學(xué)習(xí)，不應(yīng)該被其他事情所干擾。

忙完一切，陳野渡癱倒在沙發(fā)上，無意中又點開轉(zhuǎn)場舞視頻看了幾遍。假期的鮮活美好揮之不去，那些細碎而耀眼的陽光，溫?zé)岬姆路鹩猩Φ娘L(fēng)，還有尋找到好的拍攝機位時的激動，NG時兩人互相的調(diào)侃，又想到那些精致的假發(fā)和衣服要進衣柜吃灰，陳野渡覺自己的戒斷反應(yīng)好像更加嚴重了。

其實客廳里面還有一些旅行物品沒有收拾完，陳野渡閉上眼平復(fù)了一下心情，站起身來開始收東西。收拾行李箱時，一頂紅黑漸變的假發(fā)從箱底滑出來。他忽然想起當時林驚鵲給他編發(fā)時，指尖蹭過后頸的觸感，柔軟而又溫?zé)帷Ｔ趺从窒氲搅煮@鵲了。真是的，不知下次同去旅行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陳野渡簡單收完東西，就立馬切換回牛馬狀態(tài)，開始改PPT、寫教案、出卷子，又瘋狂地補抄起開會筆記來，恍惚覺得自己和讀書時趕作業(yè)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直到把筆記本電腦送回電腦包，再檢查了一遍U盤和車鑰匙，陳野渡才覺得松了一口氣，溜去陽臺吹了吹風(fēng)。十月的晚風(fēng)漸漸泛起一絲微涼，暗色的天空淺鋪了一層紫灰的云彩。從他家的陽臺望得到對面的那棟樓，正好可以看見林驚鵲家。客廳沒有開燈，書房卻亮起暖橘色的一點光暈，看樣子又在趕稿。很巧合的是，幾分鐘后，書房燈滅，客廳的燈打開。林驚鵲伸著懶腰走到陽臺。她也是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同樣在陽臺的陳野渡，頗有興致地拿出手機發(fā)消息。

“陳老師晚上好。”

“林大作家晚上好。”

“怎么視奸我?是不是暗戀我?”

陳野渡忍不住偷笑，刪刪改改最終只發(fā)了句“無聊”過去。

只不過對面的人也不在意這個，又開始喋喋不休：

“才出去了幾天，我高價購入的四葉草小盆栽就鼠掉了。”

“拼多多的也叫高價購入？”

“你有錢，你清高。抬頭，給你看看我購入的新寵綠蘿。”

陳野渡抬頭，林驚鵲正舉起一個花盆，只是夜色深深看不太真切。縱是如此，林驚鵲的輪廊卻反而在逆光的勾勒下顯得清晰，從睡衣的圓圓的領(lǐng)子到柔軟垂下的短發(fā)，陳野渡甚至可以想象出她開心的表情。

“你為什么不能直接把它拍給我看?”

“隔霧看山更有美感。”

更有美感嗎？陳野渡仔細想了想那個模糊的身影，好像是有一點。

想到陳老師明早有課，林驚鵲很快地就把陳野渡趕回去睡覺了。自己則是坐到書案前，準備玩會兒手機，然后繼續(xù)改稿子。林驚鵲本來是一個不怎么刷某音的人，這時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軟件，在收藏夾里翻找出那個轉(zhuǎn)場舞。

林驚鵲對于穿著打扮其實也有顧慮，只不過她的其實和陳野渡的不大一樣。陳野渡是因為職業(yè)限制，理著傻里傻氣的頭發(fā)，永遠脫不掉格子衫和行政夾克。林驚鵲也留短發(fā)，只不過這是她自己多年的習(xí)慣罷了。加上忙碌的生活狀態(tài)，便更舍不得留長。她舉起書桌上的一個小鏡子，左右端詳起自己的臉，有黑眼圈，額頭有熬夜爆的痘，雖然整體來說算是一張清秀的臉，只不過和朋友口中的大美女還是有差別的，和視頻里那個化著彩妝的姿意張揚的女生更是不一樣。她指甲油斑駁的小拇指無意識地摩挲屏幕——而視頻里的女生的閃鉆美甲正搭在陳野渡肩上。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她再次嘆氣。每當卸妝之后，面對素顏的自己，總會有一點莫名的淡淡的焦慮和自卑久久縈繞在心頭。

但是仔細想來，即使是出自不一樣的原因，她和陳野渡的衣柜或許是極其相似的。同樣是一邊囤著各式的丑衣服，一邊囤著各種精致的衣服和配飾。本質(zhì)上來說，她和他一樣，是那種在灰塵塵的歲月里會拼盡全力想活出色彩的人，哪怕只能暫時脫離高壓的人生，也會覺得無比的驚喜；哪怕永遠無法避免靈魂蒙塵，也要傾注所有為生命本就激昂的底色振臂高呼。

“我看到陳野渡發(fā)的視頻了，你倆這算是官宣了？”來自兩人的高中共同好友兼林驚鵲的好閨蜜周薏軒的八卦打斷了林驚鵲的沉思，“多少年了，你倆也算是苦盡甘來了。陳野渡終于發(fā)現(xiàn)我們的驚鵲大美女有多喜歡他了?

林驚鵲紅著耳朵極力反駁:“沒有在一起，你不要亂說，只是正常出去玩而已。我是高中時喜歡過他，但也是僅僅是喜歡過而已，那么久遠的事不要再提啦！！!“

朋友發(fā)了一堆流淚黃豆臉表情包表示哀悼，自己年少的CP還是be了。林驚鵲一瞬間又覺得心里空空落落的。抬頭望向窗外，陳野渡家的燈已經(jīng)熄滅了，長夜寂寂，好像只有自己這一盞為伏案而留的小臺燈，往還在熒熒地亮著。

她突然意識到：

他們囤積的豈止是丑衣服與華服——

更是無數(shù)個「差點就要說出口」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