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皇宴歌舞升平,煙花絢爛。雪頂銀尖受到在座官員的一致稱贊,近日這貨連繁華昌盛的云京都找不到,偏是光祿寺李大人為秋宴獻貢,太祖十分高興,悅色之際竟賞他白銀五十兩,賜八匹上好綢緞。
可席間樞密院蹇大人就不高興了,這活本是他的。卻被無大功的光祿寺搶了去,只有將桌上的酒杯,接二連三的飲上。
就在眾人抬頭望月時,太祖起身仰天長嘆。得了好處的李大人,眼神機靈上前,雙手交叉弓禮:“敢問皇上為何嘆息?”
“朕嘆....孤家寡人!”
“皇上今日妃嬪、皇子共聚一堂,又有群臣相祝,何以謂孤家寡人?”
“哦——朕的宴席上,一人未少?”
李大人眼珠子直轉,片刻之際,微笑會意:“原來皇上是借月圓念景王......無妨,此刻景王也與皇上共賞一輪明月,這情誼不分時空.....”
太祖轉身低頭望著李大人,點頭道:“愛卿說的極是.....皇弟為大盛財政奔波,這兄弟情誼不分時空!”
李大人微微向前幾步,溫言細語:“這雪頂銀尖,也是景王四處奔波,說定要在這皇家晚宴上,為皇上尋得喜愛的茶飲......”
“恩——他書信與朕時,已知他的心意。這茶是何人所供?”
“回皇上,是衛城茶商女掌柜——唐清歡所供。”
“唐清歡?就是上次朕賜沁香酥餅,助陳郎中疫癥的女掌柜?”
“正是她!”
“看來此女不一般呀!這人脈之廣,罷了!難得大盛出這么一個經商奇才,以后這宮廷用茶,你可與她聯系.....”
“臣遵旨.....”
蹇童見他又得了好處,心中憤然起了怒氣,使勁將酒杯磕碰到桌上。
“皇上,若是想念景王,臣愿意替皇上尋他回來,算算他離京已有九月有余,除夕夜一見,便又不見蹤影......”蹇童正起身拱手道。
太祖抬手:“不可....近日,大夏多派間諜于大盛。景王正調動茶葉換取馬匹,怎可為這團聚念想,壞了大事?”
“是臣失察....”蹇童抬頭望著桌上的茶湯,“皇上這雪頂銀尖因雪災,多地未得產出,單單是衛城龍泉寺有.....這唐清歡如何得之?”
光祿寺李大人這是聽出來了,就是借題發揮,自己未得采辦的好處,偏要拉人下水。
“蹇大人,你不要忘記了。龍泉寺每年都會出一些流賣給茶商會,這貨是衛城梅公謝唐清歡,以大局為重,藥茶解疫癥之困,故將多余的一百斤分給她。”
李大人又轉身面對太祖道:“皇上,今年龍泉寺產量比往年少了兩百斤,方丈第一時間吩咐僧人炒制,送往皇宮。剩余一百斤應了往年景王囑咐,分給茶商會。”
太祖神色淡然,眼神微震盯著蹇童:“這唐小娘子朕見過......雖是茶商之身,衛城疫癥橫行,卻以藥茶解救百姓,實乃仗義疏財的典范!區區雪頂銀尖,梅公分賞給她,一點不為過吧?愛卿還有疑慮?”
蹇童雖未抬頭,自小跟他出生入死,知他的脾性,此時的語氣已經似有不耐煩的意味。
他連忙歉身:“是臣愚見了.....”
夜晚,蹇童醉氣熏熏乘著馬車回到樞密院。
一入府內,他散了眾人,面色凄泠泠,心里思量,自己陪太祖征戰沙場,如今還是落地一個伴君如伴虎的下場。
早知道今日,當初這榷務的職位,就應該推了去。
他將門房推開,轉身和門之際。身后滲入一陣涼意,一只細指軟骨正在他后背滑動。
就在那軟骨到了腰間之時,嘴角上揚,轉身將背后之人摟入懷中。
“云妖精,就知道是你.....”
“近日,大人為何一臉愁容?看得我心痛....”業魯云將手放在心口之間。
“這你也看出來了?”說罷,他將手松開,散散地走向烏木椅,轉身一臉不悅地坐下。
“哎.....還不是為這次中秋皇宴的事。皇上起初本是吩咐我去采辦,中途竟然換成光祿寺李大人......”
“嗨!就一兩次的事,以后多是有機會撈回金來。”
蹇童搖了搖頭:“非也.....我看皇上對李大人甚是看重,以后皇家用茶怕是沒有我的份。還有那衛城的唐清歡....”
“唐清歡?是何人?”
“這次中秋皇宴的雪頂銀尖就是她所貢,說是梅公分與她的,可是.....依我對茶商會的了解。”
蹇童抬頭與她對視,她若有所感道:“可是什么?”
“只有景王有這樣的權力.....”
這句話引得業魯云雙眉緊蹙:“王爺?你是說這唐清歡與王爺有......”
蹇童連忙攔話:“嗨!你想哪里去了.....這唐清歡已是有丈夫的人。我是說,怕王爺懷疑我倆這樣的關系,故才疏散我這邊的權力。”
業魯云此刻松了一口氣,又道:“他哪有這些心思監視我,只要將他安排的事宜做好......”
她走近蹇童,將身子貼了上去,又軟語柔聲:“放心,王爺也是風流情種,此刻不知在哪里逍遙快活,哪能管我們。離他回京還有幾月,就不要浪費這春宵一刻了......”
十日后,唐清歡到了衛城。
這幾日,她尋了些上好的錦緞,密針縫補做著大小相同的香囊,一時之間,茶坊竟流露出濃郁的香氣。
林傅盛著個竹籃,里面是幾枝開得正盛的荷花。茗酥見他進來,給他使眼色示意唐清歡正在樓上。
此刻,她正將做好的六個香囊擺上,又裁剪了幾塊錦緞。林傅盛從他身后,將手伸到桌上,拿起一塊香囊。
“這是給我做的?”
唐清歡轉身見他,又低頭繼續趕做:“不是....給黃云軒做的。”
林傅盛將花籃置氣重重放到桌上,自己陡然落座她面前。
“我時時想著你,給你送花。你卻給黃云軒做如此多的香囊,怕是這心見異思遷了。”
唐清歡不慌不慢道:“你這壇子打翻的酸味,熏得茶客都散了。不是你說得,不能隨意接受他的幫助嗎?”
“你可以給些銀子,或是買些貴重物件.....偏偏將手弄得傷痕累累,做這心思巧手的活.....”
“錢....人家有得是!貴重物品不缺....”
“那......”
唐清歡抬頭瞧了他一眼,忽地露了笑意,又低頭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這花好看,我喜歡....”
林傅盛見她一臉淡然,又聽她稱贊花好看,便不再小心眼子,這樣做定然有她的道理。
其實,做這些香囊,皆為這回鶻香。那日,在樞密院外見了業魯云,她身上的濃郁辛烈異域香氣,是柳眉兒也帶有的。
雖然,這名字換了。那妖嬈的身段,芬芳的香氣,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門吏說她是景王的清客,應該錯不了。故那日馬車行至御街,她瞧見一處大魯香肆,叫停馬車駐足,自己下去入店,尋了片刻,找到這與女子身上一模一樣的回鶻香。
老板說此香,香氣盈室,能管數月之久。她才想起前世,那柳眉兒即使換下的衣服,清洗幾次,衣裳的香氣久久不得散去。
這香不零賣,最少一兩起買。一兩香料,足足要三兩銀子,比她家的茶餅還貴。故才做了這二十個香囊,唐清歡想著黃云軒不要真金白銀,這手做的香囊應是不該拒絕。
一來還了人情,二來送他之際,瞧他是否認識此香。若是這樣,業魯云就如門吏所說,是景王的清客。那她也是柳眉兒,即使沒有見到真容,十有八九差不了。
若真是她推斷這樣,林傅盛當初娶她,只是背一個綠帽子,和丈夫的稱號罷了。
隔日,唐清歡將這二十個香囊,裝進木盒中。喚了一輛馬車,向茶商會而去。
黃云軒今日早早到了茶商會,將安排茶業置換馬匹的事宜交代給梅公。
“云軒,唐小娘子來了。”趙員外在小室外通傳。
唐清歡提著木盒,笑意盈盈走了進去。將木盒放在他的桌上,柔聲說道:“黃公子,這是為了感謝你,一點心意,請笑納。”
本是一臉笑意的黃云軒,見唐清歡又是送禮,臉色一拉沉了下來。
“這...又是銀子,看著還挺多的。”
唐清歡忙是搖手:“不是.....你打開看看!”
他小心翼翼推開木盒蓋子,見里面是香囊,蹙緊的眉頭松緩下來。
不過,等那香氣鉆入他的鼻腔,臉色頓然鐵青。
“這味道.....”他交換不同的香囊,反復于手掌之中,聞了聞。
“怎么樣?好聞嗎?老板說.....”唐清歡瞧他一臉緊張,便心知肚明。
“這叫....回鶻香,是大魯盛產的。說是,余香充盈數月。”
黃云軒見唐清歡一臉笑意介紹,便打消了她與業魯云見面的念頭,心里嘀咕估計是巧合罷了。
“好聞....這心意我收了!”
唐清歡上前拿起一香囊,又抬頭盯著他:“這可是我一針一線做的,這心意可足吧!黃公子,剛才見你蹙眉,是不是不喜歡呀?”
“你一針一線做的?恩——這心意用錢都買不來。”
他頓了頓又道:“不是不喜歡,是熟悉。家中有一丫鬟,甚是喜歡這等香味。”
“丫鬟?看來黃公子家,非一般商賈,連丫鬟也能用上這等好貨。”
黃云軒被她問得一頓語塞,又道:“是我賜給她的.....不說她了。快落座,說說這次云京之行!”
唐清歡見他刻意轉移話題,心中更加堅定了想法。她將此行如何順利一一說給他聽,又多次謝過他的引薦。
又過了五日,唐清歡一大早就到了知府衙門,尋找林傅盛給她說的,向右邊走幾步,左拐就到了衛城軍資庫。
門吏要了她所帶的文書和李大人手信,便讓了通行。她向內徑直走去,左拐就到了財室。
她與那管庫的官差,招呼福禮后,信印、手信交給他。不多一會兒,他拿出三百兩銀子,遞給唐清歡。
唐清歡點了數量后,一一放入手中的提盒,便回到了清歡茶坊。
龍團此刻正從驛站回來,手中拿著一封信箋,見唐清歡來了,連忙上前,將信箋遞給她。
“唐掌柜,你的信。從云京來的.....”
唐清歡抬手接過,頷首讓他去做其他事情。
自己慢慢走進茶坊,落座在一處安靜的木凳上。
是光祿寺李大人寫的,說是中秋宴席,所供雪頂銀尖,皇上甚是滿意。
前面都是一些客套話,主要還是李大人,想與唐清歡合作。信中的意思,他與云京幾處,貴戶、富商茶鋪、高檔茶肆、南來客商等等,有些交情。若是唐清歡以五兩發價給他,半月二十斤,他將自行銷貨,銀子愿意先支一半定錢,貨到后支付余款。
這倒是好買賣,不過這雪頂銀尖,此刻上哪里去尋。雪災后,多地未能產出。
想到此處,黃云軒竟到了茶坊。
唐清歡一時高興,向他招手。黃云軒見她招手,快步走了過去。
“唐小娘子,何事如此慌張?”
唐清歡將手中的信箋,遞給他:“你看看.....”
黃云軒接過信箋,仔細閱讀,面露喜色:“這是好事呀!看吧....我讓你給些好處,是有道理的。”
唐清歡并不高興,愁眉緊鎖道:“這貨從何而來?”
林傅盛帶著悅色來到茶坊,欲將賬本交給唐清歡。見他二人坐在一樓角落說話,沉重臉色走了上去。
“黃公子來了,這是在聊什么?”
黃云軒將手中的信箋,又轉交給林傅盛,讓他閉上那張酸嘴。
片刻之后,林傅盛開口道:“這是好事呀!可這貨從哪里來呢?”
黃云軒臉色露出得意的笑:“這貨,我有!”
“你有?從何而來?龍泉寺?”林傅盛頓感驚訝。
“滇南普洱山上,他家茶園有雪頂銀尖。雪災后,那處四級如春,老板自己自去年起,就開始種植這雪頂銀尖。前日,他已書信給我,讓我去瞧瞧他家茶園,說是這雪頂銀尖快熟了。”
唐清歡聽他這么說,趕著問道:“那多少錢一斤呢?”
黃云軒抬手,伸出二指:“二兩不到,比龍泉寺還要便宜。一兩七錢....一斤,如何?”
“黃公子,你就暫時呆在茶商會,哪來的這么多消息。比龍泉寺還要便宜,莫要被騙了。”
黃云軒露出白眼,吞著無語的口水,說道:“我在茶商會當執事這些時日,總是能認識幾個外來茶商吧!”
“那為何不與那幾位長老說說,讓他們也得些好處。”林傅盛在他不經意間,與唐清歡對視,二人似有心靈會意。
“我家叔叔不信他們,再說這是我找的貨源,我要讓唐小娘子憑著實力入會。”
唐清歡也是來了勁,一臉嚴肅的盯著林傅盛道:“我信黃公子,他從未騙過我。倒是你,一天就知道懟人家。”
“還是唐小娘子通理,這含運費一共才每斤一兩七錢....上哪里去找!這是機會,錯過了,就被有心之人奪去了。”
“你倆倒是一唱一和,到底我是你相公,還是...”
黃云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抬手止住:“林相公慎言,不要傷了唐小娘子的心....”
“行!在下佩服黃公子的資源,不過這與官員來往生意,若是貨源不穩定,以后叫我家娘子如何做人?”
黃云軒抬手,緊握住手掌,又在自己的胸口處,輕輕捶打幾下道:“我保證,這貨源必然穩定。”
唐清歡連忙說道:“黃公子,我信你。不用理會他,不過這貨的成色如何?”
“成色....我倒是未能見,不過可與我一同前往滇南,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是不好,不過就是舍掉一些路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