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溪。”

“從今天起，你得學(xué)會自己上藥了?！?

蘇云溪僵在那里，半晌沒有動。

自己上藥？

這句話像一根細(xì)小的針，扎在她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從小到大，別說上藥，就是磕了碰了，母親蘇令儀都會緊張得不行，身邊的丫鬟婆子更是前呼后擁。

她何曾自己動過手。

可如今，那個永遠(yuǎn)將她護在身后的母親，被她親手推開。

而眼前這個剛剛與她結(jié)下脆弱盟約的人，卻用最冷淡的語氣，告訴她要去學(xué)著自己舔舐傷口。

荒唐，又可悲。

蘇云溪猛地站起身，動作太大，帶倒了身后的軟枕。

“用不著你教訓(xùn)我?！?

她梗著脖子，聲音依舊沙啞，卻恢復(fù)了幾分往日的尖銳。

她看著秦望舒，下巴微微揚起，試圖找回自己那點可憐的驕傲。

“我蘇云溪的手，金貴得很，還輪不到我自己動手?！?

話說得硬氣，眼眶卻不受控制地又紅了一圈。

“我沒有教訓(xùn)你?！?

秦望舒看著她這副外強中干的樣子，心中沒有半分嘲諷，反而泛起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漣漪。

前世的自己，何嘗不是這樣，在絕望中用可笑的驕傲支撐著，最后卻被碾得粉身碎骨。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放緩了些許。

“蘇云溪，你的敵人不是我，是那個高高在上，寫好了我們結(jié)局的‘劇本’?！?

“它不會因為你哭，就心慈手軟。”

“它不會因為你疼，就放你一馬?！?

“它只會一步一步，把你，把你的父母，你所在乎的一切，全都推向早已注定的深淵。”

秦望舒走到窗邊，背對著她，聲音被窗外蕭瑟的秋風(fēng)吹得有些飄忽。

“你今天的眼淚，是你為過去的自己流的最后一次?！?

“從今往后，你的每一分力氣，都要用來跟它斗。”

“你若連這點疼都受不住，連自己上藥都做不到，還談什么掀翻戲臺？”

“你拿什么去斗？”

字字誅心。

蘇云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臉色蒼白如紙。

秦望舒的話，比最鋒利的刀子還要傷人，因為它剖開的，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是啊。

她連這點燙傷的疼都忍不住，怎么去面對未來可能的家破人亡？

她連自己上藥的小事都依賴母親，怎么去成為一個能與命運抗?fàn)幍娜耍?

秦望舒不是在羞辱她。

是在逼她長大。

用最殘酷，最直接的方式。

許久，蘇云溪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聲音沙啞得厲害，卻帶著一種被磨礪過的堅硬。

“我知道了。”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背上那片刺目的紅腫，和上面涂抹均勻的藥膏。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所有的軟弱和眼淚都吸回肚子里。

再抬起頭時，那雙杏眼里，只剩下充滿戰(zhàn)意的火焰。

“所以，計劃呢？”蘇云溪搶先開口，將主動權(quán)奪了回來，“別告訴我，你把我拉下水，只是為了找個人一起哭。”

她問得直接，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這才是盟友之間該有的對話。

秦望舒終于轉(zhuǎn)過身，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可以稱之為贊許的神色。“蘇懷瑾?！?

“二叔急了。”

“他怕我這個外姓人得了祖父的青眼，徹底壓過他二房的風(fēng)頭，所以才不惜動用這枚藏了十幾年的暗棋。”

秦望舒的語速不快，卻條理清晰。

“蘇懷瑾是解元，是天才，更是私生子?！?

“這樣一個身世復(fù)雜，能力出眾，又對蘇家充滿渴望的人，是最好用的刀，也是最難掌控的鬼?！?

“你二叔以為自己是執(zhí)棋人，卻不知，他請回來的，可能是一尊會噬主的煞神?！?

蘇云溪有些疑惑。

“你的意思是，他會威脅到二叔？”

“不止?！鼻赝娴难凵褡兊糜纳?，“他會威脅到蘇家的每一個人?！?

“劇本里，他才是那個從泥沼中崛起的真正主角之一?！?

“他的成功，需要無數(shù)的墊腳石。比如，一個不知天高地厚，處處與他作對，最后連累父母慘死的嫡女?！?

秦望舒的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蘇云溪的心里。

那個嫡女，不就是她嗎？

“那我該怎么做？”蘇云溪的聲音里，帶上了幾分急切。

“殺了他？”

“沒用的。”秦望舒搖頭，“主角的軌跡無法撼動。”

“我們要做的，不是殺掉主角，而是……”

秦望舒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頓。

“搶了他的戲?！?

蘇云溪的瞳孔猛地一縮。

“怎么搶？”

“知己知彼?！鼻赝娴馈?

“蘇懷瑾在青石鎮(zhèn)生活了十四年，他在那里經(jīng)歷過什么，認(rèn)識什么人，性情如何，喜好什么，又懼怕什么……這些，我們一無所知?！?

“而他，很快就要入京了?！?

“我要你，動用你母親在京中貴女圈里的人脈，想辦法查清楚，這些年，你二叔派去青石鎮(zhèn)看顧蘇懷瑾的，是些什么人。”

“他們的家人，他們的軟肋，都在哪里?！?

“我要在蘇懷瑾踏入蘇家大門之前，就把他這個人，看得一清二楚?！?

蘇云溪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才是她擅長的事情。

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劇本和命運，這種實實在在的調(diào)查，讓她重新找到了著力點。

“好?！彼酒鹕?，臉上再無半分頹然，重新恢復(fù)了那種明媚張揚的神采，只是那神采之下，多了幾分冰冷的鋒芒。

“這件事，交給我。”

她看了一眼滿地狼藉，又看了一眼秦望舒。

“你這里，自己收拾？”

語氣里，還帶著幾分不服輸?shù)奶翎叀?

秦望舒不置可否。

蘇云溪冷哼一聲，轉(zhuǎn)身便走。

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秦望舒?！?

“嗯？”

“你給的藥……謝了?！?

說完，她再不停留，大步離去。

那挺直的脊梁，像一株迎著風(fēng)雪，絕不彎折的紅梅。

暖閣內(nèi)，重歸死寂。

秦望舒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蘇云溪消失的背影，許久沒有動。

就在此刻，她腦海深處，那片混沌的識海中，異變陡生！

一本古樸的卷軸，憑空顯現(xiàn)。

其材質(zhì)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散發(fā)著瑩瑩微光，仿佛承載著萬千星辰。

【金蘭譜】。

卷軸緩緩展開，其上墨跡流轉(zhuǎn)，筆觸古拙。

一行沉靜如淵的墨字，率先浮現(xiàn)，一筆一劃，都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力量。

【秦望舒】

她的名字，是這本譜錄的根基。

緊接著，在她的名字之后，一道璀璨的金光，如游龍般匯聚。

光芒流轉(zhuǎn)間，三個同樣風(fēng)骨錚錚的大字，顯現(xiàn)出來。

【蘇云溪】

金光燦爛，一如其人，帶著烈火般的決絕與張揚。

在名字的旁邊，一個朱紅色的，如同烙印般的稱號，緩緩浮現(xiàn)，最終定格。

【辭枝】

隨著蘇云溪的名字落定，秦望舒的腦海中，那句盤旋已久的讖言【勸君莫打枝頭鳥，子在巢中望母歸】，如云煙般緩緩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全新的，筆鋒更加銳利張狂的詩句。

【辭枝振羽破風(fēng)縛，一點孤影入碧霄。】

幼鳥已離巢。

振翅高飛，掙脫束縛。

哪怕前路是孤身入青天，亦再不回頭。

秦望舒緩緩閉上眼，感受著那股與蘇云溪之間建立起的，若有似無卻堅韌無比的聯(lián)系。

那不是溫情，不是友誼。

那是一種基于共同絕境的信任，一種將后背交給對方的默契。

是金蘭之契。

她成功了。

在這盤必輸?shù)钠寰稚?，她終于策反了第一枚，也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涌上心頭。

那并非喜悅，而是一種沉甸甸的，背負(fù)起另一人命運的責(zé)任感。

她睜開眼，眸色深沉如夜。

這只是第一步。

“小姐?！?

一道清冷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在門口響起。

秦望舒抬眸望去。

不知何時，青雀已經(jīng)如一抹青煙，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門外的陰影里。

她躬身垂首，姿態(tài)恭敬。

“您讓查的事情，有結(jié)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