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領口袖口都扣得一絲不茍的中年修女走了過來，她面容嚴肅，目光在肖恩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他染血的臂膀處多看了兩眼，隨即微微頷首。

“肖恩侍從，”她像在宣讀教典一樣聲音死板的說道，“至高彌雅的恩典庇護你抵達此處。我是西爾維婭修女，負責你在此期間的安置。請跟隨我來。”

走廊寬闊而肅靜，地面是打磨光滑的石板，反射著高處懸窗透下的天光。兩側墻壁嵌著圣徒浮雕，仿佛能穿透石壁審視每一個經過的人。

偶爾有穿著白色或灰色袍的身影匆匆走過，她們大多是年輕的修女，看到西爾維婭修女時都低頭行禮，目光卻忍不住好奇地瞟向肖恩。

【就是他……引發圣光的人？看起來好蒼白……】

【圣光眷顧者……真年輕……】

【手臂傷得好重……愿彌雅撫平他的苦痛……】

【聽說他來自……地下街？天哪，彌雅的光輝竟能穿透那樣的深淵……】

【愿彌雅賜他安寧……可憐的孩子……】

肖恩面無表情地跟在西爾維婭修女身后。

他的目光掃過一扇虛掩的門扉，瞥見里面高聳的書架輪廓，大概是藏書的地方。再往前，透過拱形窗，隱約可見一片被玻璃籠罩的區域，里面生長著散發微光的奇異植物。更遠處，還有一處傳來齒輪轉動和金屬敲擊的聲響。

“回廊為彌雅的信徒提供所需的一切，”西爾維婭修女似乎察覺到了肖恩的視線，“知識、療愈身心的草藥，或者一些……打發時間的小手藝。”

最終，他們在一間石室前停下。室內陳設簡單卻遠比靜思角潔凈，里面有一張鋪著干凈亞麻布的單人床，一張小桌，一扇能看到外面一小片修剪整齊的常青灌木的窗戶。

“你就住在這里。”西爾維婭修女停下腳步，“每天都會有人送來食物和治療。回廊里有圖書室、溫室，還有舊工坊，在允許的范圍內你可以使用。記住，保持回廊的安寧。”

“至于你的母親，瑪莎夫人，”西爾維婭修女繼續說道，“她在回廊另一側的寧息之園靜養區接受照料，情況穩定。但她的治療需要絕對的安靜，不方便被打擾。過些時間，等你傷勢好轉，她狀況允許時，我們會為你安排探望。”

【穩定？過些時間？】

肖恩心中冷笑，面上卻只是順從地再次點頭：“感謝您的安排，愿彌雅之光永護此地。”

西爾維婭修女對他的順從似乎頗為滿意，微微頷首：“愿圣光同樣指引你，肖恩侍從。”

他撫上胸口，手指隔著粗糙的侍從袍布料。

母親的安危，不過是教會捏在手中的籌碼。

接下來的日子，肖恩成了圣愈回廊里一個奇特的存在。

他在廊道間行走時，總能感受到各種目光的追隨和低語。他像一個活的神跡標志，被敬畏、被好奇、被小心翼翼地觀察著。

除了養傷，他需要找點事做。首要目標，是探查母親所在的寧息之園。

機會很快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

“圣歌班？”肖恩看著西爾維婭修女遞來的薄紙，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加入圣歌班的邀請。

“洗滌心靈，頌揚圣光，是至高彌雅賜予信徒的恩典，”

西爾維婭修女解釋道，“也是回廊中休養者恢復精神、融入圣所生活的良途。尤其，”

她補充了一句，“圣歌班的練習和頌唱地點，位于回廊深處，毗鄰寧息之園。那里的圣光最為純凈溫和。”

肖恩的心臟微微一跳。

他立刻露出感激的神情，甚至帶上了一絲向往：

“這真是……莫大的榮幸！在地下街時，我……偶爾也聽聞過圣歌的莊嚴。雖然我大概……”

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大概唱得不太好。”

“虔誠的心比完美的歌喉更得彌雅的贊賞。”西爾維婭修女公式化地回應，顯然沒把他的話放心里。

然而，當肖恩第一次踏入那間穹頂高聳的圣歌廳時，所有人都深刻體會到了地下街小調與彌雅圣樂之間那道令人靈魂震顫的天塹。

管風琴發出莊嚴低沉的前奏，引領著十幾名休養者、修女和一位年邁修士組成的圣歌班。

圣潔悠揚的旋律流淌開來，修女們和修士們的聲音隨之響起，清澈的女高音、沉穩的女中音、蒼老但依舊渾厚的男低音，和諧地交織在一起，如同溪流匯入光明的海洋。

肖恩張開了嘴。

起初，只是他身邊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修士皺了下眉頭，困惑地瞥了他一眼。

旁邊一位年輕的修女努力地想保持自己的音準，但耳朵里充斥著肖恩那極具感染力的怪調，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一個音節不小心滑了出去。

再旁邊的一位修女，專注的表情瞬間凝固，她試圖找回自己的調子，卻鬼使神差地被帶偏了一個半音。

唱詩班成員們臉上的虔誠逐漸被驚愕和強忍的笑意取代，目光紛紛投向那個制造混亂的源頭。

“停下！全都停下！”

負責指揮的修女猛地揮動手中那根細長的指揮棒，臉色鐵青，因為極度憤怒而全身發抖。

死寂瞬間籠罩了排練廳。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的修女。

她的目光像淬火的釘子一樣死死釘在肖恩身上，手中的指揮棒直指著他：

“撒旦的低語！深淵的嚎叫！你……你竟敢把光明禮贊唱成……唱成地獄魔窟里的下流小調？！”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制住暈厥的沖動，用盡全身力氣咆哮出來：

“出去！立刻！馬上！在你能管住你那被魔鬼誘惑的喉嚨之前，不準再踏進這里一步！”

肖恩臉上適時地露出茫然和一絲委屈，順從地低下頭，離開了這個被他歌聲攪得天翻地覆的殿堂。

厚重的木門在身后合攏，將里面的混亂和修女的咆哮隔絕，只留下肖恩獨自站在稍顯空曠的回廊中。

肖恩站在廊道上，揉了揉被震得發麻的耳朵，嘴角彎了一下。

他輕輕舒了口氣，目光習慣性地掃視著周圍。

回廊在此處變得更為幽深曲折，巨大的石柱支撐著拱頂。幾扇鑲嵌彩色玻璃的高窗將午后的光線過濾成斑斕的光斑，投射在冰冷的石地上，空氣里彌漫著寧神草藥的味道。

他沿著廊道無意識地向前踱了幾步，轉過一個被巨大石柱半遮擋的彎角，眼前豁然開闊。

這里似乎是回廊的一個小型交匯點。盡頭處，約半人高的彌雅垂首圣像靜靜佇立在壁龕中，陽光為祂悲憫的面容鍍上一層靜謐的光暈。

圣像前，一個身影坐在輪椅上。

是薩緹亞·維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