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烏斯神父緩緩放下挑開帷幔,厚重的深紫色天鵝絨重新垂落,徹底隔絕了窗外隱約的喧鬧和那四個消失在燈火中的微不足道的身影。
他指腹撫過天鵝絨細密的紋理,如同觸摸著權力的骨骼。
房間內只剩下燭火在銀質燭臺上跳躍,將他投射在石墻上的巨大影子扭曲拉長,如同盤在圣光之下的雙頭蛇。
門軸發出一聲幾乎難以察覺的輕響,尤里安如同他離去時一樣,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房間,停在卡西烏斯身后幾步遠的地方。
“大人。”
尤里安繼續說道:“阿蘭神官在居所內的懺悔室中……結束了他漫長的祈禱。桌面上……有一封……”
卡西烏斯的身形未動,燭火的光芒無法照亮他此刻的表情。
“哦?”
卡西烏斯終于開口,“如此……虔誠地選擇了回歸彌雅的懷抱?以這種方式?真是……令人扼腕的虔信。”
他轉過身,陰影覆蓋了半邊臉孔,露出的嘴角卻勾起冷笑。
“看來……國王陛下牧鞭下的獵犬,嗅覺比我們想象中還要靈敏,獠牙……還要鋒利。”
卡西烏斯的視線落在尤里安身上:
“那么,維蘭呢?那位被塵埃壓彎了脊梁的忠仆,是否……已卸下塵世的重擔,抵達了他畢生侍奉的至高彌雅的永恒殿堂?”
尤里安的頭顱依舊低垂著,剛要開口回答:“維蘭那邊……”
他懷中一枚毫不起眼的通訊石亮起微弱的幽光。
尤里安迅速取出通訊石,指尖注入一絲微弱的神力。
“大人。檔案室傳來悲訊,維蘭……在攀登信仰階梯時不幸失足,從高處墜落。回歸了至高彌雅的懷抱。他的塵世旅程已抵達終點,靈魂歸于永恒的光輝。”
通訊石的光芒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熄滅,房間重歸沉寂。
卡西烏斯站在原地,深色神父袍上的銀線紋路在燭光下如同流淌的河流。他那張籠罩在陰影與光線交織下的臉陰沉得仿佛能滴下水來。
“……好極了。”卡西烏斯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繼續道:
“兩只迷途的羔羊,竟在同一個夜晚,如此虔誠地踏上了歸途。雷歐納四世倒是長進了不少。”
翌日。
清晨,本該沐浴在肅穆的晨禱圣詠中的營地,此刻卻如同被投入石塊的蜂巢,充斥嗡嗡作響的低語。
昨夜的神跡光輝還沒完全消散在他們的記憶里,今早就接連傳來的阿蘭神官和老維蘭的死訊。
膳食堂內,往日里排隊領取稀薄麥粥的隊伍,今日顯得格外拖沓。
侍從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聽說了嗎?阿蘭神官……昨夜在懺悔室……”
一個瘦高的侍從用手在脖子下比劃了一下,做出一個勒緊的動作,臉上帶著混雜著恐懼和興奮的神情。
“說是……不堪重負,選擇了最終的懺悔……”
“不止呢!”
旁邊一個圓臉的侍從立刻接口,“我今早去外城給執事辦事,你猜怎么著?那些吟游詩人,唱的可不是這個調調!”
他左右看看,確認沒有神官在附近,才壓低聲音,模仿著吟游詩人那種半吟半唱的語調:
“哦~聽那圣冠下的雙頭蛇嘶鳴,
用倒塌的神像織就陰謀的網!
忠心的騎士成了待宰的羔羊,
迷途的神官寫下血染的篇章!
地下街的淤泥披上圣徒的衣,
在神父的手中舞動提線木偶!
啊!那靈魂的嘆息在風中飄蕩,
是凡瑟的雄鷹在陰影里鳴響!”
“嘶……”
周圍幾個豎著耳朵聽的侍從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唱的也太……”一個侍從結結巴巴,臉色發白。
“還不止呢!”
圓臉侍從像是掌握了獨家秘聞,更加來勁,從懷里偷偷摸摸掏出一張揉得有些皺巴的粗糙紙張,迅速展開一角。
“喏!看看這個!街上有人偷偷塞的!”
“彌雅在上啊……”
拿著傳單的侍從手都在抖,感覺這張輕飄飄的紙像烙鐵一樣燙手。周圍的侍從們更是瞪大了眼睛。
“都撒得到處是了!上面寫得可清楚了,是那位大人故意弄塌了圣像,栽贓給艾因少爺!又用見不得光的手段逼死了阿蘭神官和老維蘭滅口!至于肖恩……”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臉上露出一種“你懂的”的表情。
“一個地下街的,突然就能讓圣物發光了?哪有這么巧的事!肯定是用了什么褻瀆的手段,像擺弄提線木偶一樣操縱了他!那所謂的神跡,根本就是一場演給我們看的褻瀆啞劇!”
“這……這上面說的是真的嗎?”有人顫聲問。
“諸神啊!這……這簡直是瀆神!”
一個侍從面無血色,雙手在胸前劃著圣徽,“他們竟敢如此污蔑卡西烏斯大人和……和圣女欽選的侍從!”
“污蔑?”
旁邊一個貴族侍從不屑地哼了一聲,““哼!凡瑟家的咆哮徽章,豈會覬覦區區一顆石頭?至于那個地下街泥巴種……”
他輕蔑地瞥向角落的肖恩,“不過是被人用金幣和恐懼牽動絲線的活玩偶罷了!至于那兩個……”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
“可是……昨晚那圣光……”有人小聲嘀咕。
“光?”貴族侍從冷笑,“誰知道是什么把戲!地下街那種污穢之地,出來的人身上帶點稀奇古怪的東西也不奇怪。說不定卡西烏斯大人就是看中了他這點特殊,才把他推到臺前當幌子!”
肖恩、諾瑪、杰斯和貝卡坐在角落的長凳上,周圍刻意空出了一圈。
諾瑪用力攪拌著碗里稀薄的麥糊,勺子刮得碗嘎吱作響。貝卡則把頭埋得更低,小口小口地啜著麥糊。
諾瑪氣得滿臉通紅,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面前的粗陶碗被她推得哐當響:
“放屁!統統都是放屁!那些滿嘴噴糞的貴族豬玀!還有那些下賤的吟游詩人!他們懂什么?他們看到那圣光了?”
她猛地指向杰斯,“杰斯!你的頭!還有我的手!難道都是假的?都是戲法?”
“諾瑪,小聲點……”貝卡嚇得臉色發白,拼命拉扯諾瑪的袖子,驚恐地掃視著周圍投來的各色目光,尤其是那些不善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