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壓境時，工業區門口的爭吵聲仍未平息。

三個買表的女工將張夏螢的攤位圍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人揚著手里停擺的電子表：“昨天剛買的，今天就不走了！你說這是不是假貨？”

另一個女工掀開表盤，里面的零件歪歪扭扭，顯然是被硬物撬過：“就是！還說防水呢，我洗手濺了點水就黑屏了！”

張夏螢蹲在地上，將散落的幾只問題表逐一撿起。

塑料外殼上留有清晰的指甲劃痕，電池槽里的接觸片被掰得變形，這絕不是正常使用損壞。

張夏螢指尖拂過一塊表的背面，突然摸到黏膩的油漬，湊近聞見一股廉價頭油的味道，那是周秀英常年用的牡丹牌發蠟！

張夏螢站起身，把壞表整齊擺成一排，聲音比預想中更鎮定：“大家先別急，這些表確實有問題，但不是質量問題。”

她拿起一只表，用指甲輕輕刮掉背面的油漬：“你們看，電池接觸片被人為掰斷了，防水膠圈也被扯掉了。”

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騷動。

先前幫歷嘉修遞過合同的工人擠到前排，瞇眼細看：“哎？真是！這接觸片彎得跟麻花似的，誰這么缺德？”

張夏螢提高音量，目光掃過每位顧客：“我向大家保證，所有有問題的表，我們都免費維修更換！如果信任我，現在就可以登記，明天一早就能拿到新表；如果想退錢，我也絕不二話。”

她從李曉晴懷里接過記賬本，撕下空白頁當登記表，筆尖在紙上劃得飛快。

歷嘉修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后，默默遞過一疊港幣：“先給幾位大姐退錢，新表我今晚就從港城調貨。”

女工們看著張夏螢坦誠的眼神，又瞧瞧歷嘉修手里的現金，態度漸漸軟化。

剛才最激動的女工嘟囔道：“其實表樣式挺好的，就是被人搞了鬼。”

——

送走最后一位顧客時，路燈已次第亮起。

李曉晴趴在桌上打盹，小手里還攥著半支鉛筆。

張夏螢替女兒蓋好外套，指尖觸到歷嘉修遞來的熱咖啡，溫度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

張夏螢盯著油漬斑斑的壞表，聲音冷得像冰：“是周秀英干的。這頭油味，跟她屋里的一模一樣。”

歷嘉修拿起一只表聞了聞，眉頭微蹙：“她怎么進來的？下午我讓倉庫管理員鎖了門。”

張夏螢想起周秀英彎腰撿雞毛撣子的動作，懊悔自己當時疏忽：“她下午鬧事時，趁亂在桌下動了手腳。我就該想到，她那條花圍裙上全是油點子。”

昏黃的路燈將歷嘉修的影子拉得老長，西裝領口露出的銀色鋼筆在夜色中閃了一下，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刻著繁體修字。

他將咖啡杯往張夏螢手邊推了推，“新表明早到，先送你回去吧。”

張夏螢搖搖頭，看著女兒熟睡的側臉：“不用，我得守著攤位，不然周秀英還會來搗亂。”

她頓了頓，突然想起什么：“嘉修，你有沒有認識的，能查人的路子？”

歷嘉修鏡片后的目光閃了一下，隨即恢復溫和：“需要查什么？”

張夏螢指尖劃過桌面的油漬：“查周秀英最近跟誰來往密切，她一個大字不識的包租婆，怎么會知道怎么破壞電子表？背后肯定有人指點。”

歷嘉修沉默片刻，從皮夾里抽出一張名片：“明天找這個人，他在這片區混得開。”

名片上印著洪興貿易行，地址在城中村附近的雜貨鋪。

——

歷嘉修的黑色轎車駛入港城邊境時，時針剛劃過凌晨兩點。

張夏螢抱著李曉晴坐在副駕，看著窗外逐漸亮起的霓虹燈，心里五味雜陳。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這個傳說中的花花世界，卻不是以游客的身份，而是為了追回被婆婆破壞的生意。

歷嘉修將車載冰箱的門打開一條縫，里面躺著幾盒蛋撻：“餓了嗎？先墊墊肚子，到了倉庫就有熱食。”

李曉晴被蛋撻的香味勾醒，揉著眼睛伸手去拿。

張夏螢替女兒擦掉嘴角的奶油，無意間碰到歷嘉修遞紙巾的手，兩人都像觸電般縮回。

車內狹小的空間里，雪松香與蛋撻的甜香交織，氣氛突然變得微妙。

（≧?≦）?

張夏螢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謝謝你，嘉修。如果不是你。”

歷嘉修打斷她，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你的生意，就是我的生意。”

他的語氣太過認真，讓張夏螢心跳漏了一拍。

張夏螢偷偷瞥向他的側臉，路燈的光在他鼻梁上投下挺直的陰影，突然發現他左眉尾有顆極小的痣，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倉庫提貨時，歷嘉修讓張夏螢在車里等，自己帶著兩個穿黑西裝的壯漢進去。

十分鐘后，他抱著三個木箱出來，額角沁著薄汗：“這批表加了防拆設計，后蓋有鋼印。”

張夏螢打開木箱，里面的電子表在月光下閃著銀光，每只表背面都刻著細小的LJ標志。

——

第二天清晨，張夏螢的攤位前重新排起長隊。

這次她在桌上擺了塊小黑板，用粉筆寫著：“前日售出表因人為破壞出現故障，現已全部更換為防拆新款，凡持舊表者可免費換新+贈送電池。”

周秀英果然來了，躲在人群后伸長脖子看。

當她看到顧客們拿著新表喜笑顏開，看到張夏螢穿著歷嘉修給的干凈襯衫，手腕上還戴著塊電子表，氣得指甲都快掐進肉里。

張夏螢眼尖，故意提高聲音：“喲，媽您來啦？昨天多虧您提醒，我才發現表被人動了手腳。您看這新表多結實，后蓋都擰不開呢！”

她拿起一只表，當著眾人的面使勁擰了擰后蓋，發出咔咔的響聲。

周秀英臉一陣紅一陣白，想說什么又怕暴露，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擠出人群。

李曉晴拽了拽張夏螢的衣角：“媽，她怎么走了？”

張夏螢看著周秀英匆匆離去的背影，眼神逐漸變冷：“她去給我們找新朋友了。”

張夏螢她剛從洪興貿易行的人那里得知，周秀英最近常去城中村一家賣電子元件的雜貨鋪，跟老板王永昌打得火熱。

而此刻的周秀英，正坐在王永昌油膩的雜貨鋪里，將一疊皺巴巴的毛票拍在桌上：“王老板，上次教我的招不好使！那賤人現在生意更火了！”

王永昌數著錢，黃牙漏在外面：“周大姐，光破壞表哪夠？要斷她財路，得從貨源下手！”

他湊近周秀英，低聲說了幾句，逗得老婦人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周秀英抓起桌上的雞毛撣子，仿佛已經看到張夏螢破產的模樣：“好！就這么干！我讓她知道，得罪我周秀英是什么下場！”

——

夕陽西下時，張夏螢正在收拾攤位，歷嘉修的車緩緩停在路邊。

他搖下車窗，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查清楚了，王永昌跟港城的走私團伙有勾結，專門賣翻新電子元件。”

張夏螢打開紙袋，里面是幾張偷拍的照片，周秀英正從王永昌手里接過一個油紙包。

她捏緊照片，指節泛白：“他們想干什么？”

歷嘉修的聲音沉了下來：“不清楚，但你要小心，王永昌這人很陰狠。”

李曉晴突然指著遠處的街角：“媽媽，你看！”

張夏螢抬頭望去，只見周秀英站在巷口，正跟幾個流里流氣的青年比劃著什么，臉上帶著惡毒的笑容。

那些人脖子上掛著走私的電子表，正是王永昌雜貨鋪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