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夕陽將城市染成金色。林小夏站在地鐵口的人行道上，琴弓輕輕搭在小提琴弦上，深吸一口氣，開始演奏。

她選擇的是帕格尼尼的《第24號隨想曲》，這首曲子技巧要求極高，但她拉得行云流水。音符像是有生命一般從她的琴弦上跳躍而出，時而激昂，時而溫柔，引得路人紛紛駐足。

林小夏閉著眼睛，完全沉浸在音樂中。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黑色長發隨意地扎成馬尾，隨著演奏的節奏輕輕擺動。她的臉頰因為專注而微微泛紅，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一曲終了，周圍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林小夏睜開眼睛，微笑著向聽眾鞠躬。她的目光掃過人群，突然注意到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在最前排，沒有鼓掌，只是專注地看著她。

那男人約莫三十歲左右，穿著深灰色休閑西裝，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的眼神銳利而專注，讓林小夏莫名有些緊張。

“這首曲子你改編過。“男人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有磁性。

林小夏驚訝地眨了眨眼：“你能聽出來？“

“第三小節的轉調處理得很特別，比原曲更柔和。“男人走近一步，“我叫陸遠，是個音樂制作人。“

林小夏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很專業的錄音設備。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你錄了我的演奏？“

陸遠似乎察覺到她的警惕，微微一笑：“職業習慣。你的技巧很出色，但更重要的是，你有自己的風格。“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我正在籌備一個新項目，需要像你這樣的小提琴手。“

林小夏接過名片，上面燙金的“遠聲音樂“幾個字在夕陽下閃閃發亮。她聽說過這家公司，在業內很有名氣。

“謝謝，但我只是隨便拉拉。“她將名片塞進琴盒，語氣變得疏離，“我不太喜歡商業音樂。“

陸遠挑了挑眉：“音樂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你的才華不該被埋沒在地鐵口。“

這句話刺痛了林小夏。她抬起頭，直視陸遠的眼睛：“在地鐵口演奏怎么了？至少這里的人是真的在聽，而不是把音樂當作背景噪音。“

陸遠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說得對。抱歉，我沒有輕視的意思。“他看了看表，“考慮一下我的邀請？不急著答復。“

林小夏點點頭，看著陸遠轉身離開，他的背影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挺拔。她低頭看了看那張名片，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放進了口袋。

三天后，林小夏坐在她常去的那家咖啡廳角落里，面前攤開著樂譜。她咬著筆帽，眉頭緊鎖，時不時在紙上寫幾個音符又劃掉。

“創作瓶頸？“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林小夏抬頭，看到陸遠站在她桌前，手里端著杯咖啡。

“你怎么在這里？“她脫口而出。

陸遠指了指咖啡廳角落的一架鋼琴：“我偶爾來這里工作。可以坐嗎？“

林小夏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陸遠在她對面坐下，目光掃過她的樂譜：“原創？“

“嗯，給學校的期末演出準備的。“林小夏下意識用手遮住樂譜，又覺得這樣太幼稚，只好放下手，“不太順利。“

陸遠沒有對她的樂譜發表評論，而是從包里拿出一個筆記本：“聽聽這個。“

他翻開筆記本，里面密密麻麻記滿了樂譜。他輕聲哼唱起來，是一段悠揚的旋律，簡單卻充滿情感。林小夏不知不覺被吸引，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打著節拍。

“這是......“她忍不住問道。

“一部電影的主題曲，還在創作中。“陸遠停下哼唱，“導演想要一種'城市中的孤獨感'，但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林小夏沉思片刻，突然拿起筆在自己的樂譜背面快速寫下幾個小節：“試試這樣呢？“

陸遠接過紙，按照她寫的哼唱起來，眼睛漸漸亮了起來：“這個轉調......“他抬頭看向林小夏，眼中帶著驚喜，“就是這個感覺！“

林小夏被他直白的贊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隨便想的。“

“不，這很精準。“陸遠認真地說，“你對情緒的表達有種天生的敏感度。“

咖啡廳的燈光柔和地照在陸遠的側臉上，勾勒出他堅毅的輪廓。林小夏突然發現，這個在業內赫赫有名的制作人，談起音樂時眼睛會發光，像個發現新玩具的孩子。

“對了，“陸遠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關于上次的邀請，你考慮得怎么樣？“

林小夏攪動著已經涼了的咖啡：“說實話，我對商業音樂有偏見。我學古典音樂出身，總覺得......“

“覺得商業音樂太膚淺？“陸遠接話道。

林小夏點點頭。

陸遠沒有立即反駁，而是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音樂。那是一首電影配樂，小提琴的旋律如泣如訴，在宏大的管弦樂背景下顯得格外動人。

“這是我五年前的作品，“陸遠說，“票房很差，但這段音樂是我最驕傲的創作之一。“

林小夏驚訝地聽著，這首曲子確實有著不輸古典音樂的深度和情感。

“音樂沒有界限，林小夏。“陸遠關掉音樂，“重要的是表達什么，而不是在哪里表達。“

林小夏沉默了一會兒：“你為什么要找我？業內優秀的小提琴手很多。“

陸遠看著她，眼神真誠：“因為他們演奏的是音符，而你演奏的是故事。“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林小夏平靜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

“我最近在做一個獨立電影的項目，“陸遠繼續說，“需要一個小提琴獨奏段落。如果你有興趣，明天可以來我工作室試音。“

他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寫下一個地址：“不管你來不來，都很高興認識你，林小夏。“

林小夏接過紙條，看著陸遠起身離開。他的咖啡一口沒動，已經涼了。

第二天下午，林小夏站在一棟老式公寓樓前，核對地址。這里不像她想象中的音樂公司，倒像是個普通住宅。她猶豫再三，還是按響了門鈴。

門開了，陸遠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發有些亂，看起來像是剛起床。

“你來了。“他語氣平靜，仿佛早就知道她會來，側身讓出一條路，“進來吧。“

公寓內部出乎意料的寬敞，客廳被改造成了簡易錄音室，各種設備整齊地擺放著。墻上掛滿了黑膠唱片和電影海報，一架三角鋼琴占據了角落的位置。

“隨便坐。“陸遠走向廚房，“要喝什么？咖啡？茶？“

“水就好。“林小夏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邊緣，打量著四周。

陸遠遞給她一杯水，然后從桌上拿起一份樂譜：“這是需要你演奏的部分，先看看。“

林小夏接過樂譜，認真閱讀起來。這是一段悲傷而優美的旋律，技術難度不高，但對情感表達要求極高。

“可以試試嗎？“陸遠指了指錄音室角落的小提琴，“那把琴應該合你用。“

林小夏放下自己的琴盒，拿起那把琴試了試音，驚訝地發現這是一把價值不菲的古董琴。

“這是......“

“1742年的瓜奈里，“陸遠輕描淡寫地說，“音色不錯吧？“

林小夏深吸一口氣，將琴抵在下巴下，開始演奏。音樂從琴弦上流淌而出，她完全沉浸在旋律中，忘記了緊張，忘記了這是一次試音。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林小夏睜開眼睛，發現陸遠正專注地看著她，眼中閃爍著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完美。“他輕聲說，“就是這種感覺。“

林小夏放下琴：“這段旋律......很特別。它讓我想起......“

“想起什么？“陸遠追問。

“想起失去和重逢。“林小夏不確定地說，“像是經歷了漫長的分離后，終于找到回家的路。“

陸遠沉默了片刻，然后點點頭：“這正是電影想表達的主題。“他走向鋼琴，“能配合我一下嗎？我彈鋼琴部分，你拉小提琴。“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他們沉浸在音樂中，不斷嘗試不同的演繹方式。陸遠對音樂的要求近乎苛刻，一個樂句往往要重復十幾遍，直到他滿意為止。但林小夏驚訝地發現，自己并不感到厭煩，反而享受著這種追求完美的過程。

“停。“陸遠突然抬手，“這里，第三小節第二個音，可以更輕柔一些，像這樣。“他在鋼琴上示范。

林小夏皺眉：“但這樣會破壞整個樂句的連貫性。“

“我想要的是情感的起伏，不是技術上的完美。“陸遠堅持道。

“沒有技術支撐的情感是空洞的。“林小夏反駁。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陸遠突然笑了：“你說得對。我們折中一下如何？“

最終，他們找到了一個雙方都滿意的處理方式。當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

“今天就到這里吧。“陸遠伸了個懶腰，“你餓了嗎？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面館。“

林小夏看了看時間，猶豫道：“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陸遠沒有強求：“我送你。“

“不用了，地鐵很方便。“林小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到門口時停下腳步，“那個......項目什么時候開始？“

陸遠靠在門框上：“如果你愿意，明天簽合同，下周一開始正式錄音。“

林小夏點點頭：“我會來的。“她頓了頓，“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不，“陸遠認真地說，“謝謝你愿意分享你的音樂。“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小夏的腦海中回蕩著今天演奏的旋律。她想起陸遠專注的眼神，想起他對音樂的執著，想起那把珍貴的古董琴就這樣隨隨便便交給她一個陌生人使用。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男人的了解，可能比想象中要少得多。

周一早晨九點整，林小夏站在“遠聲音樂“公司大樓前，仰頭望著這座玻璃幕墻的現代建筑。陽光在玻璃上跳躍，刺得她瞇起眼睛。她深吸一口氣，握緊琴盒的背帶，邁步走進旋轉門。

前臺小姐抬頭微笑：“請問有預約嗎？“

“我是林小夏，陸遠先生約我來錄音。“

“哦，林小姐！“前臺小姐眼睛一亮，“陸總監交代過了，我帶你過去。“

跟著前臺穿過寬敞明亮的走廊，林小夏聽到兩側辦公室里傳出的各種音樂片段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交響。她的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出汗。

“就是這里。“前臺在一間錄音室前停下，輕輕敲門。

門開了，陸遠站在那里，穿著深藍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更加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眼睛依然明亮有神。

“準時，我喜歡。“他側身讓林小夏進入，“進來吧，其他人已經到了。“

錄音室比林小夏想象中要大得多，中央是隔離的錄音區，四周環繞著各種設備。幾個工作人員正在調試設備，見到她進來，紛紛點頭致意。

“這是我們的錄音師張浩，混音師李想，“陸遠簡單介紹，“這位是小提琴手林小夏，今天的主奏。“

林小夏禮貌地點頭，注意到角落里坐著一位中年女性，正低頭翻閱樂譜。

“這位是趙教授，音樂學院作曲系的，這次電影配樂的顧問。“陸遠介紹道。

趙教授抬頭，銳利的目光透過眼鏡片打量著林小夏：“你就是陸遠極力推薦的那個小姑娘？聽說你改編的帕格尼尼很有特色。“

林小夏感到一陣緊張：“只是些小改動，不值一提。“

“開始準備吧。“陸遠拍了拍手，“林小夏，你先熟悉一下最終版的樂譜，半小時后我們開始錄制。“

接過樂譜，林小夏找了個角落坐下。今天的樂譜與上次看到的已有不少改動，她全神貫注地研究著每一個音符標記，時不時用手指在腿上打著節拍。

“第三小節轉調處理得很特別。“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

林小夏抬頭，看到陸遠站在她面前，手里端著兩杯咖啡。

“加了牛奶，沒放糖。“他將其中一杯遞給她，“我記得你不喜歡太甜的。“

林小夏接過咖啡，有些驚訝他記得這種小細節：“謝謝。這個改編......“

“是我根據你的建議修改的。“陸遠在她旁邊坐下，“趙教授認為這樣更能表現主角內心的矛盾。“

林小夏抿了一口咖啡，溫度剛好：“主角是個怎樣的人？“

陸遠沉默了一會兒：“一個在夢想與現實間掙扎的音樂家。“他站起身，“準備好了就告訴我。“

看著他走向控制臺的背影，林小夏忽然覺得這個描述似乎不僅僅是在說電影角色。

錄音過程比想象中艱難得多。陸遠的要求近乎苛刻，一個簡單的樂句重復了二十多遍仍不滿意。

“再來一次，“透過隔音玻璃，陸遠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這次想象你正在告別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林小夏咬緊下唇，琴弓再次搭上琴弦。她已經感到手臂酸痛，但更讓她煩躁的是陸遠不斷變化的要求。這一次，她閉上眼睛，想象自己站在空無一人的舞臺上，最后一次演奏心愛的曲子。

音樂從琴弦上流淌而出，不再只是精準的音符，而是飽含情感的傾訴。最后一個音符余韻未消，錄音室里一片寂靜。

“完美。“陸遠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就是這種感覺。“

林小夏睜開眼睛，看到玻璃另一邊的陸遠正注視著她，眼中閃爍著贊賞的光芒。那一刻，所有的疲憊都煙消云散。

中午休息時，林小夏獨自坐在公司天臺上吃盒飯。五月的陽光溫暖而不炙熱，微風拂過她的發梢。

“介意我加入嗎？“陸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林小夏搖搖頭，陸遠在她旁邊坐下，打開自己的盒飯。

“上午表現得很棒。“他說，“尤其是最后一次，完全抓住了角色的靈魂。“

“你是個很嚴格的導演。“林小夏半開玩笑地說。

陸遠笑了：“音樂是這部電影的核心，不能馬虎。“他頓了頓，“對了，聽說你下周有場學校演出？“

林小夏驚訝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趙教授提到的，她也是你們學校的客座教授。“陸遠夾起一塊西蘭花，“演什么曲子？“

“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林小夏輕聲回答，突然沒了胃口，“不過我現在有點擔心。“

“為什么？“

“這首曲子技巧要求很高，而我......“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最近練習時間不夠。“

陸遠放下筷子：“如果你需要，可以用我們公司的練習室，隨時歡迎。“

林小夏抬頭看他，陽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謝謝，但我不想占用你的資源。“

“這不是占用，“陸遠認真地說，“這是投資。優秀的音樂人值得最好的條件。“

他的直白讓林小夏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只好低頭繼續吃飯，卻感覺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接下來的幾天，林小夏白天在遠聲音樂錄音，晚上在學校琴房苦練柴可夫斯基。陸遠的提議她始終沒有接受，但每天錄音結束后，他總會留下來聽她練習一會兒，偶爾給出建議。

周五下午，最后一次錄音結束，電影配樂的小提琴部分全部完成。工作人員們互相擊掌慶祝，趙教授也難得地露出笑容。

“林小夏，“趙教授走過來，“下周三的演出，我會帶幾個業內人士去看，好好表現。“

林小夏緊張地點頭：“我會盡力的。“

人群散去后，陸遠叫住了準備離開的林小夏：“等一下。“他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一個精致的U盤，“這是今天錄音的成品，我想你會想聽聽。“

林小夏接過U盤，指尖不小心碰到陸遠的手，一股微弱的電流似乎從接觸點蔓延開來，她迅速縮回手：“謝謝。“

“周末好好休息，“陸遠說，“周一如果想來練習，隨時歡迎。“

走出大樓，林小夏將U盤緊緊握在手心。她不明白為什么每次和陸遠相處后，心里總是充滿這種奇怪的悸動。他只是欣賞她的音樂才華而已，她不該有別的期待。

周末兩天，林小夏把自己關在琴房，廢寢忘食地練習。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在她手下漸漸流暢起來，但某個技術段落始終不夠完美。

周一早晨，猶豫再三后，林小夏還是來到了遠聲音樂。前臺小姐似乎已經認識她，直接指引她到練習室。

推開門，她驚訝地發現陸遠已經在里面，正坐在鋼琴前即興彈奏。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他沒有注意到門口的動靜，完全沉浸在音樂中，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舞動。

林小夏屏住呼吸，不敢打擾這美妙的畫面。陸遠此時的演奏與工作中判若兩人，隨性而充滿激情，音符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最后一個和弦余音裊裊，陸遠終于抬起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林小夏。

“來了多久了？“他問。

“剛剛到。“林小夏走進來，“沒想到你彈得這么好。“

陸遠站起身：“業余愛好而已。練習室給你準備好了，需要我陪你練習嗎？“

林小夏本想拒絕，但想到那個困擾她的技術段落，還是點了點頭：“如果你不忙的話。“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陸遠用鋼琴為她伴奏，耐心地幫她分析每一個難點。與錄音時的嚴厲不同，此刻的他溫和而循循善誘。

“這里，“他在樂譜上畫了個圈，“不要急著拉完所有音符，給每個音足夠的呼吸空間。“

林小夏試著按照他的建議演奏，果然流暢了許多。

“太神奇了！“她忍不住歡呼，“我一直以為是我手指不夠靈活。“

陸遠微笑：“技術問題往往源于理解偏差。“他看了看表，“該吃午飯了，休息一下吧。“

公司餐廳里，他們端著餐盤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林小夏發現陸遠只拿了一盤蔬菜沙拉和一杯黑咖啡。

“你就吃這么點？“她忍不住問。

陸遠聳聳肩：“習慣了，工作忙的時候經常顧不上吃飯。“

“這樣對身體不好。“林小夏皺眉，不假思索地從自己盤子里分出一塊雞排給他，“至少吃點蛋白質。“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的冒失。但陸遠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笑著接受了：“謝謝關心。“

他們安靜地吃著飯，偶爾交談幾句關于音樂的話題。林小夏驚訝地發現，私下里的陸遠比工作中隨和許多，甚至有些幽默感。

“你為什么選擇做音樂制作人？“她突然問道，“以你的鋼琴水平，完全可以成為演奏家。“

陸遠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他放下叉子，“簡單來說，我喜歡幫助好音樂被更多人聽到。“

林小夏感覺他有所保留，但沒有追問。

周三很快到來。學校音樂廳座無虛席，林小夏站在后臺，手指冰涼。這是她第一次擔任協奏曲的獨奏，緊張得幾乎想逃走。

“五分鐘準備。“工作人員提醒道。

林小夏深吸一口氣，拿起琴弓，卻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就在這時，手機震動起來，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想象你是在為我一個人演奏。——陸遠」

她抬頭望向觀眾席，果然在前排看到了陸遠，他身邊坐著趙教授和幾個不認識的人。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陸遠對她點了點頭。

音樂響起，林小夏閉上眼睛，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琴弦上。第一樂章開始時她還有些緊張，但隨著音樂流淌，她漸漸忘記了觀眾，忘記了這是一場考試，全身心投入到音樂中。

直到最后一個音符結束，雷鳴般的掌聲將她拉回現實。林小夏鞠躬致意，在如潮的掌聲中，她看到陸遠站起來鼓掌，眼中閃爍著驕傲的光芒。

演出后的招待會上，趙教授帶著幾位業內人士來祝賀她。

“表現不錯，“趙教授難得地稱贊，“雖然第二樂章有些小瑕疵，但情感表達很到位。“

一位唱片公司代表遞給她名片：“有興趣的話可以聯系我們，我們在挖掘年輕音樂人。“

林小夏禮貌地收下名片，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尋找陸遠的身影。他站在角落，正在接電話，表情突然變得嚴肅。掛斷電話后，他匆匆向門口走去。

“陸遠！“林小夏忍不住叫住他。

他停下腳步，轉身時已經恢復了平靜的表情：“恭喜你，演出很成功。“

“謝謝你的短信，它幫了大忙。“林小夏咬了咬下唇，“你要走了嗎？“

“有些急事需要處理。“陸遠猶豫了一下，“明天錄音室見？我們開始編曲階段。“

林小夏點點頭，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絲失落。

第二天，林小夏準時到達錄音室，卻發現陸遠不在。張浩告訴她，陸遠有急事出差了，編曲工作暫時由趙教授負責。

“他說很抱歉沒能親自告訴你，“張浩補充道，“留了這個給你。“

那是一個精致的音樂盒，打開后播放的正是他們一起完成的那段電影主題曲。盒子里還有一張紙條：「音樂是唯一不需要翻譯的語言。——V」

林小夏將音樂盒貼在胸前，感受著旋律帶來的微微震動。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神秘的音樂制作人的感情，已經遠遠超出了對一個工作伙伴的欣賞。

一周后，陸遠終于回來了。當他推開錄音室的門時，林小夏幾乎認不出他了——胡子拉碴，眼睛布滿血絲，像是很久沒休息好。

“你還好嗎？“她忍不住問。

陸遠勉強笑了笑：“只是有些累。“他看了看錄音進度，“趙教授做得不錯，我們繼續吧。“

接下來的工作氣氛有些沉悶。陸遠變得沉默寡言，雖然專業依舊，但少了往日的熱情。林小夏想問發生了什么，卻不知如何開口。

直到某天深夜，他們加班完成了一段重要編曲。其他人都已離開，只剩下林小夏整理樂譜，陸遠在控制臺前做最后調整。

“完成了。“陸遠長舒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林小夏倒了杯水遞給他：“你該休息了。“

陸遠接過水杯，突然說道：“我父親住院了。“

林小夏一愣：“很嚴重嗎？“

“心臟病。“陸遠揉著太陽穴，“家族遺傳，我祖父也是這樣走的。“

“所以你這一周都在醫院......“

陸遠點點頭：“他不想讓我耽誤工作，但我不能......“他的聲音哽住了。

林小夏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他會好起來的。“

陸遠看著他們相握的手，沒有抽開：“謝謝。“簡單的兩個字，卻飽含情感。

那一刻，錄音室里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林小夏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么冒失，急忙松開手，臉頰發燙。

“我送你回家吧，這么晚了。“陸遠站起身，似乎也想打破這微妙的氣氛。

車上，兩人都沉默不語。直到林小夏家門口，陸遠才開口：“明天我可能不來公司，父親要做手術。“

“需要我陪你嗎？“話一出口，林小夏就后悔了自己的沖動。

但陸遠只是輕輕搖頭：“謝謝，但不用。不過......“他猶豫了一下，“手術結束后，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林小夏點點頭：“隨時都可以。“

走進家門，林小夏靠在門上，心跳如雷。她不知道自己對陸遠的感情何時變得如此強烈，也不知道這種感情是否會有結果。但此刻，她只祈禱他父親的手術順利。

第二天一整天，林小夏都心不在焉。她不斷查看手機，生怕錯過陸遠的電話。直到深夜，手機終于響起。

“手術很成功。“陸遠的聲音透著疲憊和釋然，“他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問我工作完成得怎么樣。“

林小夏笑了：“聽起來是個嚴格的父親。“

“他是我的第一個音樂老師。“陸遠輕聲說，“也是他讓我明白，音樂不僅是表演，更是傳遞。“

電話那頭傳來醫院廣播的聲音，陸遠匆匆說道：“我得回去了，明天見？“

“明天見。“林小夏掛斷電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陸遠會選擇成為制作人而不是演奏家——他想做的不僅是創造音樂，更是搭建音樂與人心之間的橋梁。

而這，或許正是他們靈魂相通的地方。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房間，林小夏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枕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條來自陸遠的短信：「今天回公司，帶了早餐給你。——V」

她盯著那個簡單的“V“簽名看了好幾秒，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自從那晚醫院電話后，陸遠似乎變得不一樣了——更溫柔，更體貼，雖然工作起來依然嚴厲得可怕。

林小夏翻身下床，比平時更認真地挑選衣服，最終選了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鏡子里的女孩眼睛閃閃發亮，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她搖搖頭，試圖趕走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只是工作關系。“她對著鏡子小聲提醒自己，“別想太多。“

遠聲音樂的前臺小姐看到林小夏，熱情地打招呼：“林小姐，陸總監在七樓會議室等你。“

電梯上升的過程中，林小夏的心跳隨著樓層數字一起攀升。當電梯門打開時，一陣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氣撲面而來。

會議室的長桌上擺滿了各種早餐點心，陸遠站在落地窗前，背對著門口打電話。他穿著深灰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晨光為他勾勒出一道金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幅精心構圖的照片。

“我說了，版權問題必須解決，不管花多少錢。“他的聲音低沉而堅決，與平日和她說話時的溫和判若兩人，“這部電影的音樂不能有任何法律風險。“

察覺到身后的動靜，陸遠轉過身，看到林小夏時，眼神瞬間柔和下來。他快速結束了通話。

“早安。“他走向她，遞上一杯咖啡，“拿鐵，加奶不加糖。“

林小夏接過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股微弱的電流從接觸點蔓延開來：“謝謝，不過這也太豐盛了。“她指了指滿桌的食物。

陸遠拉開椅子示意她坐下：“算是補償我這段時間的缺席。“他打開一個紙盒，里面是她最喜歡的那家 bakery的杏仁可頌，“我記得你說過喜歡這個。“

林小夏驚訝地抬頭：“你連這個都記得？“

陸遠避開她的目光，給自己倒了杯黑咖啡：“職業習慣，觀察細節。“他轉移話題，“今天開始我們要整合所有錄音部分，工作強度會很大，你需要補充能量。“

他們安靜地吃著早餐，偶爾交談幾句工作安排。林小夏偷偷觀察陸遠，發現他眼下的青色比前幾天淡了些，但眉頭依然緊鎖，似乎有什么心事。

“你父親恢復得怎么樣？“她小心翼翼地問。

陸遠的手指在咖啡杯上輕輕敲擊：“好多了，昨天已經出院。“他停頓了一下，“醫生說他需要長期休養，不能再承受工作壓力。“

“那公司的事......“

“都由我處理。“陸遠的聲音很平靜，但林小夏能感覺到其中的重量，“遠聲是他一生的心血。“

林小夏想說些什么安慰的話，但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趙教授帶著一疊樂譜走了進來。

“啊，你們在這。“她推了推眼鏡，“陸遠，柏林愛樂那邊回復了，他們很滿意我們提交的樣片音樂。“

陸遠點點頭：“好消息。林小夏，吃完我們就開始工作吧？“

接下來的兩周，林小夏幾乎每天都泡在錄音室里。電影配樂進入最后整合階段，陸遠的工作強度達到了瘋狂的程度。他常常工作到深夜，有時甚至直接在辦公室過夜。林小夏擔心他的健康，卻不知如何開口。

一個周五的下午，錄音工作告一段落，其他人都已離開。林小夏留下來整理樂譜，陸遠在控制臺前做最后的調整。

“完成了。“陸遠長舒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林小夏倒了杯水遞給他：“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陸遠接過水杯，手指無意間擦過她的指尖，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微微一顫。

“謝謝。“他喝了一口水，“對了，明天有空嗎？我想請你聽一場音樂會。“

林小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音樂會？“

“柏林愛樂在文化中心的演出，我有兩張票。“陸遠的聲音很隨意，仿佛這只是個工作邀約，“他們的首席小提琴手是我朋友，演出后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失望像一滴墨水在林小夏心中暈開。原來還是工作。她勉強笑了笑：“好啊，謝謝。“

陸遠看了看表：“已經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

車上，兩人都沉默不語。夜色中的城市燈光在車窗上流淌，像一場無聲的電影。林小夏偷偷瞥了一眼陸遠的側臉，在霓虹燈的映照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深邃。

“到了。“陸遠在她公寓樓下停下車。

林小夏解開安全帶，猶豫了一下：“要上來喝杯茶嗎？“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的冒失。

陸遠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又松開：“明天還要早起，下次吧。“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晚安。“林小夏匆忙下車，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

回到家，她撲倒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陸遠對她好只是因為工作關系，僅此而已。那個音樂盒，那些早餐，那些深夜的電話，都只是他的紳士風度罷了。

手機震動打斷了她的思緒。是陸遠的短信：「忘了告訴你，明天下午四點我來接你。記得穿正式一點，演出后有酒會。——V」

林小夏盯著這條公事公辦的短信看了很久，最終只回了一個簡單的「好的」。

第二天下午，林小夏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準備。她選了一條墨綠色的絲絨連衣裙，頭發精心盤起，露出纖細的頸線。鏡子里的女孩優雅而成熟，與平日T恤牛仔褲的她判若兩人。

門鈴準時在四點響起。打開門，林小夏的呼吸一滯——陸遠穿著正式的黑色西裝，襯衫領口挺括，整個人散發著成熟男性特有的魅力。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喉結微微滾動。

“很美。“他輕聲說，遞給她一個小巧的禮盒，“這個應該很配你的裙子。“

盒子里是一條精致的銀質項鏈，吊墜是一個小小的音符。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林小夏驚訝地抬頭。

“就當是感謝你這段時間的辛苦工作。“陸遠打斷她，“需要我幫你戴上嗎？“

林小夏轉過身去，感受到他溫熱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后頸，激起一陣戰栗。他的呼吸噴在她的皮膚上，讓她心跳加速。

“好了。“陸遠的聲音比平時低沉，“我們走吧。“

文化中心燈火輝煌，衣香鬢影。林小夏挽著陸遠的手臂走進音樂廳，引來不少羨慕的目光。她不禁想象，在旁人眼中，他們是不是像一對般配的情侶？

演出開始前，陸遠帶她認識了柏林愛樂的幾位樂手，包括他提到的那位首席小提琴手馬克斯。

“啊，你就是陸遠經常提起的林小夏！“馬克斯熱情地握住她的手，“他給我聽過你的錄音，技巧驚人！“

林小夏驚訝地看向陸遠，后者正假裝對節目單產生了濃厚興趣。

演出開始后，林小夏完全沉浸在音樂中。當樂團演奏到柴可夫斯基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幻想序曲時，她感到陸遠的手輕輕覆上她的。黑暗中，他們的手指無聲地交纏，誰都沒有看向對方，仿佛這只是個無意識的動作。

演出結束后是酒會。林小夏端著一杯香檳，站在角落觀察陸遠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色人物之間。在這個世界里，他是如此自在，與錄音室里那個專注到偏執的音樂人判若兩人。

“第一次見陸遠帶女伴來這種場合。“一個聲音在身旁響起。林小夏轉頭，看到馬克斯正對她微笑，“我們認識十年了，從沒見他為誰這么費心過。“

林小夏的臉熱了起來：“我們只是工作關系。“

馬克斯挑了挑眉：“是嗎？那他為什么特意安排柏林愛樂的藝術總監來聽你下周的學校演出？“

林小夏的香檳差點灑出來：“什么？“

“別告訴他我告訴你了。“馬克斯眨了眨眼，“陸遠不喜歡別人知道他的'善舉'。“

酒會接近尾聲時，林小夏發現陸遠不見了。她走到露臺上透氣，卻意外看到他站在角落里打電話，表情凝重。

“檢查結果出來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有多嚴重？......和父親一樣的情況嗎？......我知道了，下周我去醫院詳細談。“

察覺到有人靠近，陸遠迅速掛斷電話。看到是林小夏，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累了嗎？我們可以先走。“

回程的車上，陸遠異常沉默。林小夏想問那個電話的事，卻不知如何開口。

“馬克斯告訴我柏林愛樂的藝術總監會來聽我的演出。“她試探著說。

陸遠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馬克斯話太多了。“

“為什么幫我？“

陸遠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小夏以為他不會回答。

“因為你的才華值得被更多人看到。“他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帶任何感情，“這對我、對公司也有好處。“

林小夏轉過頭看向窗外，夜色中的城市模糊成一片。她不該有期待的，從一開始就不該。

接下來的日子，陸遠又回到了那種若即若離的狀態。工作時專業而嚴格，私下卻很少交流。林小夏專注于準備學校的演出，努力不去想那些深夜的電話、那個音樂盒、那場音樂會上的牽手。

演出當天，林小夏在后臺緊張得手心冒汗。觀眾席中有柏林愛樂的藝術總監，這個認知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五分鐘準備。“工作人員提醒道。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震動起來。是陸遠的短信：「像上次一樣，為我一個人演奏就好。——V」

林小夏抬頭望向觀眾席，果然在前排看到了陸遠。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在滿場正裝中顯得格格不入，卻格外耀眼。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陸遠對她點了點頭。

音樂響起，林小夏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是在一個空無一人的音樂廳里，只為陸遠演奏。所有的緊張都消失了，音符從她的琴弦上自然流淌，如同呼吸一般本能。

演出結束后，掌聲經久不息。柏林愛樂的藝術總監施耐德先生親自到后臺祝賀她。

“出色的表現，林小姐。“這位銀發老人用帶著德國口音的英語說，“我們正在尋找一位助理首席小提琴手，有興趣來柏林試音嗎？“

林小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是每個年輕音樂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她當然有興趣。“陸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小夏是我合作過的最有天賦的小提琴手。“

施耐德先生微笑著遞給她一張名片：“期待在柏林見到你。“

人群散去后，林小夏轉向陸遠：“你早就知道？“

陸遠點點頭：“馬克斯提起過這個空缺，我覺得你正合適。“

“但電影配樂還沒完成，而且......“而且這意味著她要離開，離開這座城市，離開他。

“配樂下周就能完成，不影響。“陸遠的聲音很平靜，“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你應該去。“

林小夏想說些什么，但陸遠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變得凝重：“我得接這個電話。“他快步走向角落，“醫生，有什么新情況？“

林小夏站在原地，看著陸遠的表情越來越沉重。掛斷電話后，他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幾次，才走回她身邊。

“一切都好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陸遠勉強笑了笑：“沒什么。走吧，我送你回家。“

車上，沉默再次籠罩了他們。林小夏有太多問題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當車停在她公寓樓下時，她終于鼓起勇氣：“要上來坐坐嗎？這次是真的喝茶。“

陸遠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又松開，最終搖了搖頭：“我還有工作要處理。“他頓了頓，“考慮一下柏林的機會，好嗎？“

林小夏點點頭，下車走向公寓樓。她沒有回頭，所以沒看到陸遠一直目送她消失在門后，才驅車離開。

那晚，林小夏輾轉難眠。凌晨兩點，她起床喝水，隱約聽到樓下傳來鋼琴聲。那旋律悲傷而美麗，像是某種無法言說的傾訴。

她走到窗前，看到樓下公園的長椅上放著一架便攜電子鋼琴，陸遠正坐在那里彈奏。月光灑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銀邊。

林小夏屏住呼吸，生怕驚擾這夢境般的場景。那旋律她從未聽過，卻莫名熟悉，仿佛是為她而作。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夜空中，陸遠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后收起鋼琴離開了。

林小夏站在窗前，淚水無聲滑落。她知道，那首曲子是陸遠無法說出口的告別。

第二天一早，林小夏頂著黑眼圈來到錄音室。陸遠已經到了，正在和趙教授討論什么。看到她進來，他點了點頭，表情平靜得仿佛昨晚什么都沒發生過。

“林小夏，“趙教授招呼她，“正好，柏林愛樂那邊希望你能在月底前過去試音，你覺得怎么樣？“

林小夏看向陸遠，后者正專注地盯著樂譜，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

“我需要考慮幾天。“她輕聲說。

工作結束后，林小夏故意留到最后。當所有人都離開后，她走到正在整理設備的陸遠身邊。

“昨晚那首曲子，“她直接問道，“是你寫的嗎？“

陸遠的動作頓了一下，但沒有抬頭：“嗯。“

“叫什么名字？“

“還沒有名字。“他終于抬起頭，眼神復雜，“只是一時興起。“

林小夏深吸一口氣：“是為我寫的嗎？“

錄音室里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陸遠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林小夏，“他的聲音沙啞，“柏林是個好機會，你應該去。“

“這不是回答。“

陸遠轉過身去：“有些事......比我們想象的復雜。“

“比如你的健康問題？“林小夏直接問道，“我聽到你昨天和醫生的電話了。“

陸遠的背影僵住了。他慢慢轉過身，臉色蒼白：“這不關你的事。“

“當然關我的事！“林小夏的聲音顫抖，“如果你......如果你生病了，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要推開我？“

陸遠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因為我父親的心臟病是遺傳的。“他平靜地說，“醫生在我的檢查中發現了早期癥狀。這種病會隨著年齡惡化，最終......“他沒有說完。

林小夏感到一陣眩暈：“有多嚴重？“

“現在還好，藥物控制。“陸遠苦笑，“但誰知道呢？五年？十年？我不想......我不想讓你背負這樣的未來。“

“所以你就替我做決定？“林小夏的聲音提高了，“你認為我會因為這種原因放棄......“她哽住了。

“放棄什么？“陸遠輕聲問，“我們之間有什么需要放棄的嗎？“

林小夏啞口無言。是啊，他們之間從未明確過什么，只有那些曖昧的瞬間，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

“那首曲子，“她最終說道，“能再彈一次給我聽嗎？“

陸遠看著她，眼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最終，他走向角落的鋼琴，坐下，手指輕輕落在琴鍵上。

熟悉的旋律再次響起，比昨晚更加完整，更加深情。林小夏閉上眼睛，讓音樂包圍自己。這一次，她聽懂了其中的每一個音符，每一分情感。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林小夏睜開眼睛，發現陸遠正凝視著她。

“我給它取了個名字，“他輕聲說，“《給S的安可曲》。“

“S？“

“Summer.夏。“陸遠的聲音幾乎是一種嘆息，“就像你帶給我的感覺。“

林小夏走向鋼琴，站在他面前：“我要去柏林試音。“她看到陸遠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被掩飾，“但這不是結局，陸遠。音樂沒有國界，疾病也不是終點。“

陸遠抬頭看著她，眼中閃爍著希望與恐懼交織的光芒：“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很清楚。“林小夏俯身，輕輕吻了他的額頭，“我會回來，或者你可以來找我。無論如何，這不是結局。“

陸遠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仿佛那是生命唯一的錨點。在那一刻，所有的言語都顯得多余。音樂已經替他們訴說了一切。

柏林泰格爾機場的玻璃幕墻外，冬日的陽光蒼白而冷淡。林小夏拖著行李箱穿過人群，呼出的白氣在面前凝結又消散。三個月了，這座城市已經從陌生變得熟悉，但每次呼吸時，肺部依然會因寒冷的空氣而微微刺痛。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樂團同事發來的消息：「排練提前到兩點，別忘了。」

林小夏簡短回復后，點開了通訊錄最上方的聯系人。她和陸遠的最后一條信息停留在兩周前，他發來的「檢查結果良好，勿念」，而她回復的「照顧好自己」至今沒有回音。

地鐵車廂搖晃著穿過城市，林小夏望著窗外掠過的風景，思緒卻飄回了三個月前那個決定性的夜晚——陸遠坦白他的心臟病，而她堅持這不是結局。第二天，她登上了飛往柏林的航班，帶著他的安可曲和一顆懸在半空的心。

柏林愛樂的排練廳里，藝術總監施耐德先生正在講解下周音樂會的細節。林小夏坐在第二小提琴手的位置上，機械地記著筆記，心思卻飄向萬里之外。

“林，“排練結束后，施耐德叫住她，“下周的獨奏部分準備得如何？“

“已經準備好了，先生。“林小夏回答，盡管她知道自己最近的狀態并不理想。

施耐德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打量著她：“你很有天賦，但這幾個月你的表現......“他斟酌著用詞，“缺乏靈魂。音樂不只是正確的音符，更是情感的傳遞。“

林小夏低下頭：“我會改進的，先生。“

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林小夏放下琴盒，疲憊地倒在沙發上。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柏林的冬天總是天黑得特別早。她拿起手機，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傳來的卻不是陸遠的聲音。

“喂，林小姐嗎？“一個陌生的男聲說著中文，“我是張浩，陸總監的助理。“

林小夏的心一沉：“陸遠呢？為什么是你接他的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陸總監......住院了。心臟出了點問題，昨天剛做完手術。“

沙發仿佛突然塌陷，林小夏感到一陣眩暈：“嚴重嗎？他兩周前還說檢查結果良好！“

“那是他不想讓你擔心。“張浩嘆了口氣，“醫生建議盡快手術，他堅持要等到電影配樂完成......“

林小夏沒等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手指顫抖著查詢最快回國的航班。兩小時后，她拖著還沒來得及整理的行李再次站在泰格爾機場，這次是返程的方向。

飛機穿越云層，林小夏緊握著陸遠送給她的音樂盒，里面播放著他們共同創作的旋律。十二小時的航程里，她無法合眼，腦海中全是陸遠彈奏《給S的安可曲》的畫面，月光下他孤獨的側臉。

首都國際機場比記憶中更加擁擠喧囂。林小夏顧不上時差帶來的眩暈，直奔張浩發給她的醫院地址。

病房門口，她遇到了趙教授。這位一向嚴厲的老人此刻看起來疲憊不堪，眼鏡后的眼睛布滿血絲。

“你來了。“趙教授似乎并不意外，“他剛醒，別聊太久。“

林小夏點點頭，輕輕推開病房門。

陸遠半靠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床單，各種儀器和管子連接著他的身體。看到林小夏進來，他驚訝地睜大眼睛，隨即皺起眉頭：“你不該回來......柏林那邊......“

“閉嘴。“林小夏走到床邊，聲音顫抖，“你這個騙子。“

陸遠虛弱地笑了：“我騙你什么了？“

“你說檢查結果良好！你說一切都在控制中！“林小夏的眼淚奪眶而出，“你差點......“她說不下去了。

陸遠試圖抬手擦去她的淚水，但因為輸液管的限制只能作罷：“電影配樂獲獎了，金馬獎最佳原創音樂。“

“誰在乎那個！“林小夏幾乎要喊出來，又怕驚動外面的醫護人員，只能壓低聲音，“我在乎的是你！“

病房里安靜下來，只有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陸遠看著她，眼中的防備漸漸融化。

“我知道。“他輕聲說，“所以我不想拖累你。柏林愛樂是多少音樂人夢寐以求的機會，我不能......“

“你又替我做決定。“林小夏打斷他，“你知不知道這三個月我在柏林過得像行尸走肉？每天練琴、排練、演出，但音樂里沒有靈魂，因為......“她深吸一口氣，“因為我把心留在這里了。“

陸遠怔住了，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隨即又被憂慮覆蓋：“但我的病......“

“我們會一起面對。“林小夏握住他的手，“就像一起完成那段配樂一樣，記得嗎？你彈鋼琴，我拉小提琴，即使意見不合，最終總能找到完美的平衡。“

陸遠的手在她掌心微微顫抖：“這不公平......“

“愛本來就不講公平。“林小夏從包里取出小提琴，“我帶了琴來，想聽什么？“

陸遠搖搖頭：“這里是醫院......“

“管他呢。“林小夏已經架好琴弓，“《給S的安可曲》怎么樣？雖然你從沒把完整樂譜給我，但這三個月我每天都在琢磨，大概復原了七八分。“

沒等陸遠回應，她已經開始演奏。悠揚的琴聲在病房中流淌，引來護士探頭張望，但看到這一幕，又悄悄退了出去。

陸遠閉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揚。當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他輕聲說：“第九小節應該是降E大調，不是E大調。“

林小夏笑了：“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她重新演奏那一小節，“這樣？“

“完美。“陸遠睜開眼睛，目光溫柔，“就像你一樣。“

接下來的日子，林小夏每天往返于醫院和臨時租住的公寓之間。柏林愛樂那邊，她申請了延長假期，施耐德先生雖然不滿，但在聽說了事情原委后，勉強同意了。

陸遠的恢復比醫生預期的要好。每天林小夏都會來為他演奏，有時是古典名曲，有時是他們共同創作的片段。音樂成了最好的良藥，連護士們都開玩笑說應該把林小夏的演奏錄下來作為心臟康復科的背景音樂。

一個晴朗的下午，林小夏推著輪椅帶陸遠到醫院花園曬太陽。初春的風還帶著涼意，但陽光已經變得溫暖。

“醫生說你再過一周就可以出院了。“林小夏將毯子蓋在陸遠腿上。

陸遠點點頭，目光落在遠處：“柏林那邊......你有什么打算？“

林小夏早就料到這個問題：“我和施耐德先生談過了，他同意我遠程完成部分工作，重要的演出再飛回去。“她停頓了一下，“當然，前提是你和我一起去。“

陸遠驚訝地轉頭看她：“什么？“

“醫生說你的情況穩定后，只要定期復查，在國外生活沒問題。“林小夏直視他的眼睛，“遠聲音樂可以開設柏林分部，你不是一直想開拓歐洲市場嗎？“

陸遠的表情復雜：“你都想好了？“

“這三個多月，我想了很多。“林小夏輕聲說，“關于音樂，關于未來，關于......我們。“她鼓起勇氣，“如果你依然堅持推開我，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但我想讓你知道，我的選擇是你，不管有沒有病，不管在哪里。“

陸遠長久地注視著她，陽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最終，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我有沒有說過，你拉琴時的樣子美極了？“

林小夏笑了：“沒有，你通常只說'第三小節音準有問題'。“

“那么我欠你很多個贊美。“陸遠的手指描摹著她的輪廓，“林小夏，你拉琴時的樣子美極了，你固執的樣子美極了，你為我放棄柏林演出的樣子讓我心疼又感動......“

“等等，“林小夏打斷他，“誰說我放棄演出了？“

陸遠愣住了：“你不是回來了嗎？“

“我是回來看看某個騙子死沒死。“林小夏調皮地眨眨眼，“下周我還要飛回柏林，施耐德先生特別安排我獨奏《給S的安可曲》——當然，是在得到作曲家授權的前提下。“

陸遠啞然失笑：“你真是......“

“不可理喻？“

“獨一無二。“陸遠握住她的手，“關于那首曲子，我有個秘密沒告訴你。“

“什么？“

“它原本是為電影結局場景創作的，主角在經歷一切后，終于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陸遠輕聲說，“但導演覺得太個人化了，沒用。現在想來，也許它一直在等對的人來詮釋。“

林小夏的心跳加速：“那么，作曲家先生愿意授權我演奏嗎？“

“有個條件。“陸遠湊近她耳邊，“作曲家想親自彈鋼琴伴奏，雖然他現在還站不太穩。“

林小夏的眼眶濕潤了：“這個條件......我很樂意接受。“

一周后，陸遠出院那天，林小夏收到了柏林愛樂的正式通知——她被晉升為助理首席小提琴手。同時，施耐德先生同意了她和陸遠的合作演出安排。

“看來我們都要開始新篇章了。“陸遠看著通知郵件，感慨道。

林小夏正在整理兩人的行李——明天他們就要一起飛往柏林，開始新的生活。

“不止一個篇章。“她糾正道，“是整部新作品。“

音樂會當晚，柏林愛樂大廳座無虛席。林小夏站在舞臺中央，一襲白裙，而陸遠則坐在鋼琴前，雖然還有些消瘦，但精神很好。

當主持人宣布接下來是由助理首席小提琴手林小夏和特邀嘉賓陸遠合作的原創曲目時，掌聲雷動。

林小夏看向陸遠，后者對她點點頭。琴弓搭上琴弦，鋼琴的前奏隨之響起。《給S的安可曲》第一次以完整形態呈現在世人面前，比林小夏獨自演奏時更加豐富，更加深情。

音樂講述著一個故事——關于街頭偶遇，關于錄音室的爭執，關于醫院里的告白，關于兩個靈魂如何通過音符找到彼此。當最后一個和弦落下時，全場寂靜了幾秒，隨后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謝幕后，在后臺的混亂中，陸遠拉住林小夏的手：“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你說商業音樂太膚淺。“

林小夏笑了：“而你說音樂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現在呢？你怎么看？“陸遠問。

林小夏看著臺下久久不愿離去的觀眾，看著自己和陸遠共同創造的音樂帶來的感動，輕聲說：“我想你是對的。重要的不是在哪里演奏，而是演奏什么，為誰演奏。“

陸遠傾身，在鎂光燈照不到的角落，輕輕吻了她的額頭：“那么，林小夏女士，愿意和我一起創作更多音樂嗎？不只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我們。“

林小夏仰頭看他，眼中映著舞臺的燈光，明亮如星：“這是我的榮幸，陸遠先生。“

在柏林春夜的微風中，在音樂與愛的見證下，他們開始了人生新的樂章——這一次，是二重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