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特拉福德的歡呼，如同潮水，退去得遠比它到來時迅速。

勝利的狂喜，在朱彥臣的胸口，留下了一片冰冷的、類似瘀傷的沉寂。

卡靈頓訓練基地，醫療室內。

燈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隊醫的面色，比燈光還要嚴肅。他拿著一份體檢報告，指尖在幾項異常數據上，輕輕敲擊。

“朱，聽著。”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擾到什么。

“你的骨頭沒事，那次封堵沒有造成骨裂，這是奇跡。”

“但是……”

隊醫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不那么駭人的詞。

“你的自主神經系統反應，非常紊亂。”

“簡單來說，你的大腦，一直在發出警報。它在告訴你……它累了。”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

“你不是機器，朱。就算是超級計算機，也需要散熱和關機維護。”

“你正在透支。”

“透支的不是體力，是你的精神，你的根本。”

朱彥臣沉默著，沒有反駁。

他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張曾經如同高清衛星地圖般，將整個球場盡收腦海的“精神圖景”，現在像一臺老舊的顯像管電視，布滿了雪花，信號時斷時續。

那場對陣切爾西的勝利，是一劑烈性腎上腺素。

它帶來了極致的巔峰體驗。

也帶來了，幾乎將他靈魂抽空的，巨大副作用。

……

主教練阿莫林，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在他的辦公室里，戰術板被推到一邊，咖啡的香氣彌漫。

“我必須讓你輪休，朱。”

阿莫林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下一場聯賽杯，你不會進入大名單。”

朱彥臣抬起頭，看向墻上那密密麻麻的賽程表。

英超、歐冠、國內杯賽……

像一排排猙獰的、等待吞噬時間的巨獸。

“教練，我……”

“沒有但是。”

阿莫林打斷了他，眼神復雜。

“我用梅努去保護你，是解放你的大腦，不是讓你把處理器超頻到燒毀。”

“你對這支球隊的重要性，我比你更清楚。”

“所以，我絕不能讓你倒下。”

于是，朱彥臣被迫接受了輪休。

但一場比賽的休息，對于那幾乎枯竭的精神力海洋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他重新回到了球場。

“梅努護衛體系”，成為了曼聯在接下來比賽中的常規武器。

這套戰術，簡單，粗暴，卻有效。

它像一道堅固的防波堤，為朱彥臣擋住了大部分正面的沖擊。

可足球，從來不只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算術題。

對手的戰術在變化。

從單人盯防，到區域聯防。

從正面對抗，到利用他身邊的隊友，進行傳切滲透。

那些看不見的暗流，開始從四面八方，侵蝕著朱彥臣那臺“超級計算機”的算力。

問題，開始出現了。

起初，微不可查。

一腳給拉什福德的直塞，力量大了一點點，讓后者不得不在沖刺中降速調整。

一次給邊路的調度長傳，弧線稍稍偏離，直接飛出了邊線。

一次防守中的選位，慢了零點五秒，被對手抓住空隙，完成了一次威脅射門。

隊友們沒有說什么。

球迷們甚至沒有注意到。

在高強度的比賽中，失誤是足球的一部分，沒人能幸免。

但朱彥臣自己，卻感到一陣陣發自心底的寒意。

那不是普通的失誤。

那是他賴以為生的“系統”，出現了Bug。

是他的預判模型，在海量的數據沖擊下，發生了延遲和丟包。

比賽中，他的太陽穴開始陣陣抽痛。

那是一種尖銳的，如同鋼針扎入的刺痛。

他腦海中的球場，不再清晰。

球員們的跑動，像一個個拖著重影的虛幻光點。

整個世界，都在掉幀。

……

維拉公園球場。

一個陰冷的，下著小雨的伯明翰夜晚。

阿斯頓維拉的主場，氣氛熾熱得能將雨水蒸發。

他們的主教練，埃梅里，是一個戰術大師。

他們的前鋒，奧利·沃特金斯，是一個幽靈。

一個以鬼魅跑位和致命一擊，聞名英超的頂級射手。

這場比賽，從第一分鐘起，就陷入了絞肉機般的瘋狂節奏。

你來我往。

寸土必爭。

比賽第七十八分鐘。

比分牌上，是刺眼的1:1。

平局，對雙方來說，都等同于失敗。

朱彥臣的頭，疼得快要裂開。

維拉球迷山呼海嘯般的吶喊，不再是他分析對手情緒和意圖的數據來源。

那只是噪音。

是讓他精神愈發煩躁的，混亂的，白噪音。

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

不是身體上的。

而是精神上的，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虛無感。

維拉的邊鋒利昂·貝利，在右路拿球。

他像一頭獵豹，帶球內切，吸引了曼聯整條防線的注意。

朱彥臣的“精神地圖”遲滯地閃爍了一下。

【目標鎖定：沃特金斯】

【行動預判：前插近門柱，搶點低平球傳中】

這是最合理的選擇。

是數據模型推演出的，最高概率的進攻路線。

朱彥臣的身體，幾乎是本能地，朝著那個方向移動，準備封堵線路。

他已經這樣成功過一千次，一萬次。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相信自己的系統。

然而！

就在他移動的瞬間！

他的精神視界里，閃過一道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的雪花噪點。

一個被他忽略的，致命的警報。

延遲！

貝利的傳中球，飛了起來！

那不是一腳低平球！

而是一腳帶著強烈旋轉的，精準的，高弧線傳中！落點，是點球點附近！

與此同時！

那個已經啟動沖向前點的沃特金斯，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反常規的動作！

他一個急剎車！

一個充滿爆發力的回撤！

如同毒蛇回首，瞬間就從前點，閃到了朱彥臣剛剛離開的，他身后的空當！

一個假跑！

一次騙過了全世界，也騙過了朱彥臣那臺“超級計算機”的，頂級跑位！

朱彥臣的大腦，處理了第一次移動。

但對于第二次的變化……他的系統，出現了致命的，長達半秒的卡頓！

他猛地轉身，瞳孔，在這一刻劇烈收縮！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片致命的，無人防守的真空地帶。

看到了沃特金斯，高高躍起，像一尊君臨天下的神！

看到了他狠狠地甩動頭顱！

看到了足球，像一顆炮彈，撞向球網！

2:1。

維拉公園，徹底引爆！

朱彥臣，像一尊雕塑，僵立在原地。

腦袋里的劇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他聽不到任何聲音。

感覺不到隊友跑過來拍打他的肩膀。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個剛剛被洞穿的球門。

他的天賦。

他的武器。

他重生以來，最大的依仗。

第一次，以如此殘酷，如此直接的方式，背叛了他。

利桑德羅·馬丁內斯沖了過來，臉上滿是焦急和關切。

“朱！別發呆！這不是你的錯！比賽還沒結束！”

阿根廷鐵衛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朱彥臣緩緩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試圖在腦海中，重新復盤剛才的那一秒。

試圖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但那里，什么都沒有。

地圖，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無盡的，混亂的，精神力的廢墟。

……

終場哨響，是一種解脫。

曼聯，輸掉了這場關鍵的戰役。

球員通道里，墻壁冰冷。

阿莫林就站在門口，等著他。

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走上前，伸出寬厚的手掌，重重地，按在了朱彥臣的肩膀上。

那份重量，穿透了球衣，帶著一股無聲的力量。

那是一種，我懂的，沉默。

幾個小時后。

維拉公園的客隊更衣室，早已人去樓空。

空氣里，還殘留著汗水、草屑和失望的味道。

朱彥臣一個人，穿著還帶著泥濘的球衣，坐在長凳上。

他將頭，深深地埋進了自己的雙掌之中。

他閉上眼。

嘗試著，像重啟電腦一樣，重啟自己的系統。

但自從重生以來，第一次。

他召喚不出那張地圖。

迎接他的，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以及，一陣陣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隱秘而持續的，抽痛。

那不是代價。

那是催債的通知單。

他透支未來的力量，現在，未來開始向他，收取那筆高昂得可怕的，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