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溫布利大球場。

八月的風，已經帶上了一絲屬于秋日的涼意。

但在這座足球圣殿之內，空氣卻被九萬人的呼吸灼燒得滾燙。

一邊是曼聯的猩紅，一邊是曼城的天藍。

整座城市，乃至整個英格蘭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社區盾杯。

新賽季的第一座獎杯，第一場，曼徹斯特德比。

朱彥臣坐在替補席上，安靜得像一座雕塑。

開賽前一個小時，當阿莫林在更衣室的戰術板上，將代表主力后腰的磁貼，放在烏加特的名字旁邊時，整個房間都陷入了一瞬間的死寂。

所有人都記得，一個月前，在洛杉磯，是誰用神跡般的防守，贏得了安切洛蒂的尊重。

所有人都以為，6號位，這個屬于傳奇的號碼，已經找到了它在曼聯的新主人。

烏加特自己都愣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主教練，又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朱彥臣。

阿莫林沒有解釋。

他只是在全隊走出球員通道前，單獨拉住了朱彥臣。

“朱。”

他的聲音很輕。

“我知道你的‘領域’在進化，也知道它的代價。”

“你的眼睛，最近是不是會偶爾失焦？”

朱彥臣的心，猛地一沉。

他沒有回答。

阿莫林卻像看穿了一切，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需要健康的你，完整的你，去征服整個賽季。”

“所以，今天，讓你的身體休息。”

“用你的眼睛，看。”

說完，阿莫林轉身離去。

朱彥臣站在原地，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無力感。

不是因為替補。

而是因為，他引以為傲的秘密，和他試圖隱藏的代價，都被那個男人輕易洞穿。

他是一個先知。

而他的主教練，是另一個。

……

比賽開始。

烏加特像一頭被放出牢籠的猛獸，充滿了證明自己的欲望。

他瘋了一樣地逼搶，飛鏟，用身體的每一次碰撞，去宣泄著積壓在內心的不甘。

很努力。

也很……愚蠢。

他的對手。

曼城16號。

羅德里。

這個西班牙人，不像貝林厄姆那樣光芒四射，不像獵豹，更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

他不需要華麗的技巧。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最簡單的停球，最合理的傳球，最精準的身體朝向，就將整個球場的節奏，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烏加特每一次兇狠的撲搶，都像一記重拳，打進了棉花里。

羅德里從不與他纏斗。

一個側身。

一個簡單的橫傳。

足球就繞過了烏拉圭人，去到了更開闊的區域。

而烏加特，則因為發力過猛，失去了自己的防守位置。

一次，又一次。

朱彥臣在場邊，看得無比清晰。

在他的視野里，羅德里不是一個球員。

他是一個坐標原點。

整個曼城的進攻體系，都圍繞著他，像精密的星軌一樣運轉。

而烏加特，就是一顆脫軌的隕石，胡亂沖撞，破壞著自己球隊的陣型。

第17分鐘。

悲劇，如期而至。

烏加特再次不顧陣型，沖向在中圈拿球的羅德里。

羅德里甚至沒有看他。

他只是用身體輕輕一靠，感受著烏拉圭人沖擊過來的力量和方向。

然后，左腳腳腕寫意地一抖。

足球，從他身后，給到了回撤接應的德布勞內。

一個最簡單，最經典的撞墻配合。

當烏加特剎不住車，沖過羅德里三米遠時，德布勞內已經完成了轉身。

前方，一馬平川。

那是烏加特本該在的位置！

比利時人送出了一記手術刀般的直塞。

哈蘭德。

挪威魔人像一輛重型坦克，碾過曼聯的后防線。

推射，遠角。

1:0。

溫布利的天藍色那一半，瞬間沸騰。

烏加特跪在草皮上，用拳頭狠狠地捶打著地面。

朱彥臣閉上了眼。

他“看”到了。

在羅德里觸球的那一刻，他腦海中的星云就已經模擬出了后續的一切。

他甚至“看”到了羅德里的傳球線路，和哈蘭德的射門角度。

但他無能為力。

這種感覺，比自己犯錯還要痛苦一萬倍。

比賽重新開始。

但曼聯的球員們，眼神已經開始渙散。

他們被那臺精密的藍色機器，徹底壓制了。

羅德里就像一個冷酷的程序員，不斷地利用烏加特這個“漏洞”，攻擊著曼聯的防守體系。

第31分鐘。

曼城獲得角球。

多庫開出的弧線球被頂出禁區。

第二落點。

又是羅德里。

他從容地用胸口將球卸下，烏加特像瘋了一樣再次撲了過去。

但羅德里根本沒想自己處理。

他用腳弓輕輕一墊，皮球越過烏加特的頭頂，給到了邊路的福登。

福登內切，射門！

皮球打在曼聯后衛身上，折射入網。

2:0。

阿莫林在場邊，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他沒有看烏加特，也沒有看替補席。

他只是看著場上，那個如同節拍器一般，掌控著一切的西班牙男人。

半場臨近結束。

第44分鐘。

烏加特的精神，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當羅德里再一次在中場拿球時。

烏加特幾乎是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決絕，從側后方一記兇狠的滑鏟！

這是一個奔著廢人去的動作！

全場驚呼！

但羅德里，就像背后長了眼睛。

在烏加特的腳尖即將碰到他的支撐腿前，他輕巧地將球向上一挑，同時自己也順勢跳起。

足球，越過了滑鏟的烏加特。

羅德里，輕盈地落地。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甚至帶著一絲優雅。

他連看都沒看倒在地上，狼狽不堪的烏拉圭人。

落地后的第一時間，他送出了一腳橫跨六十米的精準長傳！

皮球，像一顆巡航導彈，精準地找到了左邊路急速插上的格拉利什。

單刀。

3:0。

當主裁判吹響半場結束的哨音時。

溫布利球場，屬于曼聯的紅色海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球員們像行尸走肉一般，低著頭，走向球員通道。

烏加特走在最后。

他的雙眼，一片血紅，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他被羅德里，用最不動聲色，卻也最殘忍的方式，徹底摧毀了。

……

更衣室里。

死寂。

只有球員們沉重的喘息聲。

沒有人說話。

隊長的袖標，在布魯諾·費爾南德斯的手臂上，顯得無比沉重。

烏加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手插在頭發里，肩膀在微微顫抖。

壓抑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大門被推開。

阿莫林走了進來。

他環視了一圈，目光在每一個失落的臉龐上劃過。

他沒有咆哮，沒有摔東西。

他只是平靜地走到了烏加特的面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阿莫林俯下身，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你感受到了嗎？”

烏加特沒有抬頭。

“那不是技術上的差距，也不是身體上的。”

“那是維度上的差距。”

“你用雙腳在踢球，而他，在用整座球場下棋。”

“你渴望勝利，而他，在定義勝利。”

說完，阿莫林直起身，不再看他。

他轉向了那個從比賽開始，就一直沉默著的角落。

他的目光，穿過所有人，落在了朱彥臣身上。

整個更衣室的目光，也隨之聚焦。

那是最后的希望。

是唯一的救贖。

阿莫林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朱。”

“熱身。”

兩個字。

重若千鈞。

朱彥臣緩緩站起身。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脫下了身上的訓練背心。

那件鮮紅的6號戰袍，在慘白的燈光下，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他走向門口。

與他擦肩而過的，是球隊的助理教練。

助理教練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魯本……可是，0比3……”

“我們面對的是羅德里，是曼城……”

阿莫林打斷了他。

他看著朱彥臣即將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我知道。”

“但他們面對的，是我的先知。”

“上半場，是足球。”

“下半場……”

“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