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

看著這個五大三粗卻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反賊，管琴楓的感受是復雜悲涼的。自已一個一生建功無數的忠臣，一個上馬能領萬軍，下馬能治百官的國之柱石。

終于也露出了這意欲勾結逆黨，行廢立之事的真面目了，媽的。

命這東西真有意思。苦笑掙脫了內心城府的束縛浮現在臉上，可這笑容的真意尚云這個粗人可是看不出來。

“首司大人，如果不是您暗授機宜調撥糧秣，我黑旗軍怕是早滅在鳳羽麟角二衛手里了。今日得大人賞識，率軍中精銳潛入杭州，我黑旗軍弟兄定當不負大人重托，完成您交代在下的大事”！

尚云一臉真誠，但想要打動管琴楓顯然還得靠行動。

“尚云老弟無需多行謝意，你把事辦了自然是最大的感謝。昨天飛鴿來報，你哥那邊戰事又有些吃緊，被圍在景德鎮，糧食怕是一個星期都撐不過去。所以為了你尚家全家的身家性命，還望老弟今天奮勇沖殺敢當大任，這樣到時候，我才好論功行賞，將爾等重撫招安啊。”

“大人，您無需多行吩咐”。想起自己還在景德鎮被圍困的妻子、孩子和長兄一家，尚云面色一下子凝重下來：

“大逆之事在下愿意去做，可我這么做，事后哪怕是活著，管公您怕是也要殺我以堵悠悠之口了吧？我可以死，弟兄們都愿意跟我上刀山下火海，只求管公履行承諾，招安黑旗軍，保住我家人的命！在下真的只有這一個要求，請管公回答在下這斗膽一問！”

說罷，尚云又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抬起頭來堅定地直視著管琴楓的目光：

“我們死了之后怎么辦？您怎么保證您能履行招安的承諾，而不是利用完我們，再把我長兄和家人全部困死在景德鎮”？

二人的目光對視了良久，看著管琴楓那冷漠的表情，尚云仿佛墮入了時間的結界，每一秒的流逝都是那么清晰，他甚至感覺到了太陽的光線都在耳邊悄悄劃過。

“好，尚清有你這樣的弟弟，真是三生有幸”！管琴楓終于說話了，尚云盡管眼神還是那么堅定，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向前傾過去，而這種肢體語言很快被心思縝密的管首司捕捉到。

這是一種無聲的祈求，尚云是真心想為自己效力，除了保住他哥哥和家人，他絕無二心，甘愿赴死。

這就夠了。管琴楓畢竟也是軍人出身，他欣賞這樣的人，更要把這樣的人利用好，利用透。露出欣賞的表情，管琴楓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

“這上面的字跡你可以看一下，他的書法比起元鐘磬都要有名，想臨摹那是難于登天。下面的章就更不可能有人偽制，有他親書作保，你可以相信我了嗎”？

尚云接過信拆開一看，頓時就濕了眼眶！

這是號稱皇子中才賢第一的，嘉王龍嘯林寫給他的親筆！龍嘯林的書法天下聞名，哪怕是尚云這種只是粗通文墨的人，也能一眼認出來！

“本王素來以德以賢立身，諾如泰山，千金不換。若壯士敢當重任，奮勇前驅，則汝黑旗軍當為我龍鱗衛注入全新生力。。。”

尚云默讀著手中信，眼中已是有淚光閃爍。這一個個字絕對是嘉王文墨不說，關鍵是這嘉王的印章你上哪兒偽造去？嘉王若是想要卸磨殺驢，又怎么可能將親筆信這種弒君篡位的明證交給自己，徒留后患？

哥哥、嫂子、還有跟著自己南征北戰，兩年來吃盡苦罪的老婆孩子。

你們終于有盼頭了！百感交集涌上尚云那滿是橫肉的臉，“死得其所”四個字仿佛都寫了上去。

沒什么好猶豫了，一個重重的響頭磕在地上。

“謝管公隆恩！謝管公隆恩！在下除以身赴死，無以為報！此生得遇管公賞識，再無遺憾了”！而管琴楓并沒有繼續騎在馬上俯受跪禮，而是親自下馬把尚云扶了起來：

“賢弟，不要張口閉口輕言死生，我已略施小計，將廉威所部一千二百主力調虎離山。現在我自己又帶著親兵金蟬脫殼，真龍身邊防務空虛，汝等當趁此良機直搗黃龍，只要事情干的干脆利索，便是從龍之功，何談兔死狗烹呢？”

“好”！最大的疑慮已經解除，尚云眼睛里都是殺意兇火：

“請管公吩咐吧，我們該怎么做？”

“你們是從城里暗道出來的吧，回去還是走暗道，要力求神兵天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一會陛下應該會前往江南總督府下榻，總督府程思晉已被顧清瀾策反，但他畢竟是總督，不會親自動手。到時候你們兩家合兵一處，在督府外圍擋住勤王人馬，你再自領一支精銳，進去把活干了就是”。

“領命”！皇帝已經進了城，不能再等了，尚云領兵出發，而管琴楓自然是不能進城。他會在這兒等著徐謙的到來，只要這支大軍出現在杭州城下，那就是里應外合，層層設網。

就算是一只蚊子，也絕對飛不出杭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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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0.杭州城北.武林門。

經歷了兩天行軍，又是如此倉促的入城，此刻護送皇帝一行的宮禁親衛隊戰士已是統統顧不得四月午后杭州的潮熱，都躺在內城門前的廣場上休息。還好總督府程思晉此時已經前來城門處迎駕，送來不少飲水果子，解了大家燃眉之急。

侍立在真龍面前，劉玉霖和任如菊剛剛給皇帝概述完上午戰斗的全過程，得知自己時隔二十年之后又一次成了屬下引蛇出洞的誘餌，真龍臉上掛著的盡是冰冷的陰霾。

“好，好啊！給朝廷的奏章里妄稱杭州已是逆黨肅清海晏河清，結果朕進城前一個時辰還在跟逆黨大打出手大動干戈。沒有朕南巡杭州，他蕭潛甚至都沒法把仗打贏！這難道還成他的功勞了嗎？！”

“陛下”！劉玉霖趕緊跪在龍宇泰面前：

“杭州殺手組織在朝廷算是樹大根深，許多朝臣曾與其有過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很多人壓根就做過他們的雇主！蕭執司也是為了瞞過他們，才在奏章中夸大其詞虛做陳述，請陛下贖罪！”

“你瞞過他們也就算了，瞞過朕算什么呢”？龍宇泰的面目看上去愈發陰森：

“蕭潛現在在哪兒呢？讓他趕緊來見朕！”

“陛下。。。蕭執司現在正在太守府接手杭州防務，還要組織人手打掃寶石山戰場，派遣兵丁接收城東城西各座城門，還得差人挨家挨戶的把那些逃散的府兵召回以夯實人手。確實是脫不開身。現在城外狀況復雜，尚云亂黨突然現身杭州城下，管首司率軍追擊現在去路不明。。。”

說著說著劉玉霖佯裝惶恐實則自信的抬起頭，果然在現實狀況的壓力下，皇帝的表情已經緩和了不少。于是劉玉霖接著說了下去：

“陛下，現在城內外狀況極度復雜，保證您的龍體無恙，才是我等臣工的首要任務！老師瞞著陛下做了快刀斬亂麻的事情，這單純只是為了上報真龍厚恩下護百姓安康，絕無以此事邀功請賞的想法。現在我們只想全力護得陛下周全，以求立功贖罪，請陛下恩準！”

劉玉霖一番話軟中帶剛進退得據，龍宇泰一腔窩火卻不知從何發起，腦中搜羅半天話術卻一片空白，只得“嗯”一聲打發走劉玉霖，隨后問向身邊的廉威：

“廉愛卿，你將兵多年，可否為朕解惑，尚云亂黨實力幾何？怎么管琴楓一沖上去就跑了？”

皇帝沒看懂這場詭異的戰斗，自然個中貓膩廉威就更是奇怪了。老將軍上前一步：

“陛下，老臣當兵三十八年，將兵三十三年，說實話，未曾見過如此詭譎的戰斗。敵人以逸待勞、設伏待擊，卻從頭至尾未曾沖鋒一步，像是有意在把我們往城門里趕。

管首司危急時刻帶兵反沖鋒掩護陛下入城，這當然沒問題，然敵軍一見管琴楓便驟然潰散，一千打四百打成這樣，這往戰力太差上解釋是說不通的，只能解釋成對手清楚管琴楓親兵的戰力，故意佯敗誘敵。”

很顯然，廉威的分析是一針見血的。找到管琴楓成了眾人此時最關心的要務。考慮來考慮去，太子龍海林站了出來：

“父皇，如果對手的目的是佯敗誘敵的話，那么趕緊找到管公，讓他回城勤王加強防務才是關鍵，兒臣請求帶一支精干人馬，出城尋找管公，請父皇恩準。”

太子的表情很是誠懇，但皇帝卻對此興意闌珊：

“太子貴為千乘之尊，豈可輕易妄動？不要總干這種失了身份的事。”

一個眼神撇過去，龍海林立刻就沒了話，但這活畢竟還得有人干。于是廉威從自己親兵中點出五人，撒出城去尋找管琴楓的蹤跡。

當然，直到這個時候，還沒人想，或者說是沒人敢想把管琴楓直接跟“謀反”相關聯。說白了管琴楓的計劃太過于縝密復雜了，以至于大家的想象力根本到不了這一層。

但是——

也不是所有人都對管琴楓的用心一無所知，距離武林門六里相隔的太守府正廳，王蘭芷此刻正死死的盯著蕭潛：

“你是說。。。我妹妹王蘭陵，是你埋在管琴楓身邊的暗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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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你妹妹生的貌美人又能說會道，我便把她派到管琴楓身邊做樁，果然深得管公寵愛”。蕭潛回答的很坦然。

“那”。。。王蘭芷臉上掛滿了問號：

“那我妹妹是你的人，你又緣何來了杭州，才知道我殺手盡是退役龍衛出身？她不會一早就告訴你嗎？”

“誰告訴你我是來了杭州之后才知道的”？蕭潛露出一絲冷笑：

“我今天早上跟你說的那個推理過程，是四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偵破過上百起你們殺手組織刺殺朝廷要員的案子。不是對你們殺手組織了如指掌，你叔我怎么可能敢把你們倆放在榮盛堂？”

“那既然我妹一直都為你賣命，你又。。。為什么要殺她”？此時的王蘭芷終于真正意識到了自己這位叔父的可怕之處，明明是在質問，聲音卻帶著顫抖。

“還能因為什么？因為你妹妹暴露了”！蕭潛厲聲說道：

“你們杭州殺手組織作惡多端，對于將你們一網打盡這件事情，我跟管公是一致的。但在這之后朝局該向何處去，這點我跟這位老上司政見素來不合。因此我很早之前就懷疑管琴楓意欲謀反，這才派了你妹妹臥底在她身邊。

然而問題是，不是只有我在調查管琴楓，管琴楓也在防著我，今天早上包圍你的那三十個龍鱗衛，一半都是管公派來監視我的人，有這么多人盯著我，你妹妹焉能自保身份，我又哪有不執行命令的資格呢？”

“。。。”淡淡的沉默憂傷包圍著這對叔侄，王蘭芷那張原本神秘慘白的臉此刻成了霜打的茄子，一直以為自己背負著復興王家的重任的他，直到此刻才知道原來妹妹早就背負了比自己重的多的責任，和秘密。

“那我妹妹難道就白死了嗎？她沒有拿到管琴楓謀反的證據嗎？”

“沒有”。蕭潛輕嘆一聲：

“管琴楓做事太嚴密了，王蘭陵一點機會都沒有。現在想來，他是故意把你妹妹交給我處理的。

畢竟你妹妹是殺手組織的人，交給我處理連罪名都可以堂堂正正的定。又能借機警告我，讓我老老實實配合他先把你們殺手組織鏟除掉。我們現在沒有管琴楓謀反的證據，更不知道他接下來想要干什么，說實話非常被動。

而且現在的問題是，我手下大批龍鱗衛莫名消失，現在就剩下了十四個。上午寶石山一戰，那十六個龍衛趁亂消失無蹤，定然另有陰謀！”

“那既然如此，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呢”？妹妹已經死了，殺手組織又覆滅殆盡，王蘭芷的高傲早就被撕得粉碎。

要想活下去，延續王氏一脈的香火，現在他只能依靠蕭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