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立醫院急診科，深夜。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血腥味和絕望氣息混合的刺鼻味道。慘白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將一切映照得冰冷而失真。長椅上蜷縮著痛苦呻吟的病人，地上殘留著暗紅的血漬，醫生護士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如同穿行在生死邊緣的幽靈。

陳江河渾身濕透，泥水順著褲腿滴落，在光潔的水磨石地面上留下骯臟的痕跡。他像一尊被雨水沖刷過的石雕，僵立在急診搶救室緊閉的門外。透過門上那扇小小的、磨砂玻璃的觀察窗，他只能看到里面晃動的人影和刺眼的無影燈光。

“曉蕓姐……”他無聲地翕動著干裂的嘴唇，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骨的劇痛，但更痛的是胸腔里那顆幾乎要停止跳動的心臟。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著他的脖頸，讓他窒息。那扇門，仿佛隔絕著陰陽兩界。

“江河！”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呼喚從走廊盡頭傳來。蘇雪晴撐著傘，臉色蒼白地跑了過來，額前的碎發被雨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她看到陳江河那副失魂落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樣子，心頭猛地一揪。

“雪晴……”陳江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她，“里面……怎么樣了？”

“我托我媽聯系了急診的張主任，他正在里面親自處理。”蘇雪晴的聲音帶著喘息，努力讓自己鎮定，“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但張主任是腦外傷方面的專家，他……”

她的話音未落，搶救室的門猛地被推開！

一個戴著藍色手術帽和口罩、只露出一雙疲憊卻銳利眼睛的中年醫生走了出來，手術服的前襟沾著幾滴刺眼的鮮紅！

“誰是林曉蕓家屬？！”醫生聲音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我！我是！”陳江河一個箭步沖上前，幾乎撞到醫生身上，聲音嘶啞，“醫生！她怎么樣了？！”

醫生目光銳利地掃過渾身濕透、臉色慘白、眼神卻燃燒著駭人火焰的陳江河，眉頭緊鎖：“病人情況非常危險！頭部遭受重擊，顱骨凹陷性骨折，顱內出血！深度昏迷，雙側瞳孔不等大，對光反射微弱！血壓不穩，隨時可能發生腦疝！必須立刻手術！”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陳江河的耳膜！顱骨骨折！顱內出血！腦疝！這些冰冷而恐怖的詞匯，如同重錘，將他最后一絲僥幸砸得粉碎！他眼前一黑，身體晃了一下，被蘇雪晴死死扶住。

“手術！那就快做手術啊！”陳江河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形，他死死抓住醫生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手術服里，“多少錢我們都給！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活她！”

醫生被他抓得生疼，看著眼前這個瀕臨崩潰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但語氣依舊凝重：“手術風險極高！術中術后都可能出現不可測的并發癥！而且……手術需要家屬簽字！還有……手術費、輸血費、后續治療費用初步估算至少需要五千塊！必須馬上交齊押金！否則……”

五千塊！

在這個人均月工資幾十塊的年代，五千塊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

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陳江河所有的憤怒和嘶吼！

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抓著醫生的手無力地松開，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店鋪剛解封，秦紅梅又帶著錢跑了，他口袋里……只剩下從上海帶回來的零碎現金，加起來不過幾百塊！

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絕望瞬間將他淹沒！錢！又是錢！在生死面前，他竟然如此孱弱！他重生而來，手握時代先機，卻在最需要保護的人面前，被區區五千塊攔住了救命之路！

“錢……錢我有！我有！”就在陳江河被絕望吞噬的瞬間，一個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蘇雪晴！她毫不猶豫地從自己隨身的小皮包里，掏出一本紅色的存折，用力拍在旁邊的導診臺上！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醫生！先救人！這是五千塊定期存折！密碼是XXXXXX！馬上辦手續！馬上手術！所有費用我們承擔！”

陳江河猛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蘇雪晴。昏黃的燈光下，她白皙的臉上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決絕和堅定，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此刻燃燒著熾熱的火焰！五千塊！這幾乎是她全部積蓄！在這個年代，一個大學生，竟然毫不猶豫地拿了出來！

“雪晴……”陳江河喉嚨發堵，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失語。

蘇雪晴沒有看他，只是緊緊盯著醫生：“快啊！”

醫生也被這女孩的果斷震撼了一下，看了一眼存折，又看了看瀕危的病人情況，不再猶豫，一把抓過旁邊的護士：“立刻去辦加急繳費手續！通知手術室準備！病人林曉蕓，重度顱腦損傷，立刻送手術室！準備開顱！”

護士接過存折，飛快地跑開。幾個醫護人員推著輪床從搶救室沖了出來！林曉蕓躺在上面，臉色慘白如紙，毫無生氣，頭上纏著厚厚的、滲著暗紅血漬的紗布，口鼻上罩著氧氣面罩，微弱的心電監護儀滴滴聲如同催命的鼓點！

“曉蕓姐！”陳江河撲到輪床邊，看著那張毫無血色的、熟悉又陌生的臉，心如刀絞！他顫抖著手，想要去觸碰她冰冷的手指，卻又怕驚擾了這脆弱的生命。

“家屬讓開！別擋路！”醫護人員焦急地推著輪床沖向手術室專用通道。

輪床碾過冰冷的地面，發出急促的聲響，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那扇通往手術室的厚重鐵門，在陳江河絕望的目光中，“哐當”一聲，再次無情地關閉！如同地獄之門，隔絕了他最后的希望。

陳江河無力地滑坐在地，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雙手深深插進濕漉漉的頭發里，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巨大的恐懼、無助、自責如同滔天巨浪，將他徹底吞沒。他恨自己的無能！恨那些傷害曉蕓姐的畜生！更恨這個需要用錢才能叩開生命之門的冰冷世界！

蘇雪晴默默走到他身邊，蹲下身，沒有安慰的話語，只是將一件從護士站借來的干凈毛巾，輕輕披在他濕透的肩上。她的眼神充滿了擔憂和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和支撐。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急診室的喧囂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走廊里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和心電監護儀隱約傳來的、象征著未知命運的滴滴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的中年女醫生從手術通道的側門走了出來，手里拿著幾張單據。她是蘇雪晴母親托關系聯系的張主任的助手。

“林曉蕓家屬？”女醫生聲音低沉。

陳江河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爆發出希冀的光芒，掙扎著想站起來。蘇雪晴連忙扶住他。

“醫生！手術怎么樣？她……”陳江河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女醫生推了推眼鏡，臉上沒有表情，只有職業性的凝重：“手術還在進行中，情況非常復雜。張主任正在盡全力清除顱內血腫，修補骨折。但病人失血過多，血壓一度測不到……手術室血漿儲備告急！急需B型血！至少800cc！血庫那邊也在緊急調配，但需要時間！現在！立刻！需要直系親屬或者匹配血型的人獻血！越快越好！否則……”

血漿告急！需要立刻獻血！

又一個晴天霹靂！

陳江河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B型血？他不是！曉蕓姐的父母早逝，唯一的妹妹遠嫁他鄉，根本聯系不上！他到哪里去找直系親屬？！

“我是O型！萬能輸血者！抽我的！”蘇雪晴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擼起袖子，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臂，“醫生！抽我的！多少都行！只要能救她！”

女醫生看了一眼蘇雪晴單薄的身軀，眉頭微皺：“小姑娘，800cc不是小數目，你身體……”

“我身體很好！沒問題！快帶我去！”蘇雪晴語氣斬釘截鐵，眼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她轉頭看向陳江河，聲音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江河，你守在這里！我去獻血！”

陳江河看著蘇雪晴那決絕而勇敢的樣子，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感激涌上心頭，堵得他幾乎說不出話。這個女孩，為了他，為了曉蕓姐，已經付出太多太多了！

“雪晴……”他喉嚨哽咽。

“放心！等我回來！”蘇雪晴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跟著女醫生快步走向采血室的方向。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陳江河一人。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窗外，暴雨依舊肆虐，如同他此刻混亂而絕望的內心。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沾滿泥水、微微顫抖的手上。這雙手，在火車上搏殺過亡命徒，在上海灘搶奪過認購證，在省城怒斥過貪官污吏……卻在此刻，連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命都救不了！

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憤怒的火焰在絕望的深淵里瘋狂燃燒，卻找不到發泄的出口。吳胖子！葉薇！還有那個不知名的兇手！你們等著！等著！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酷刑。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采血室方向傳來。陳江河猛地抬頭！

只見蘇雪晴在護士的攙扶下，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毫無血色，腳步虛浮地走了過來。她的左臂衣袖卷起，肘彎處貼著厚厚的紗布，隱隱有血跡滲出。她整個人顯得異常虛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明亮而堅定。

“雪晴！”陳江河連忙起身，踉蹌著沖過去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觸手一片冰涼！“你怎么樣？沒事吧？”

蘇雪晴靠在他懷里，虛弱地搖搖頭，聲音輕得像羽毛：“沒……沒事。就是有點暈……血……血送進去了嗎？”她最關心的依然是手術室里的人。

“送進去了！剛送進去！”旁邊的護士連忙回答，看著蘇雪晴蒼白的臉，眼中充滿敬佩，“姑娘，你太勇敢了！抽了800cc，一般人根本扛不住！快坐下休息！”

陳江河扶著蘇雪晴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感受著她身體的冰冷和虛弱，心中翻涌著巨大的愧疚和難以言喻的感動。他脫下自己那件半干的舊外套，緊緊裹在她身上。

“雪晴……謝謝你……”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這沉重的三個字。

蘇雪晴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因為虛弱而微微顫抖。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努力想扯出一個安慰的弧度，卻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

手術通道那扇沉重的鐵門再次被推開！

張主任率先走了出來，他摘掉口罩和手術帽，臉上寫滿了疲憊，汗水浸濕了鬢角。他身后跟著幾個同樣疲憊的助手。

陳江河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黑。蘇雪晴也強撐著睜開眼，緊張地看著張主任。

“醫生……”陳江河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干澀嘶啞。

張主任的目光掃過陳江河和蘇雪晴，疲憊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緩緩開口：

“手術……暫時完成了。顱內血腫清除，骨折部位做了復位固定。命……暫時保住了。”

轟！

如同天籟之音！陳江河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巨大的狂喜沖擊得他幾乎站立不穩！他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蘇雪晴冰冷的手！

“但是！”張主任話鋒一轉，語氣再次變得無比凝重，如同重錘砸在兩人剛剛升起希望的心上！

“病人尚未脫離生命危險！腦組織損傷嚴重，術后腦水腫高峰期即將到來！隨時可能再次發生腦疝！而且……”

他頓了頓，看著陳江河瞬間又變得慘白的臉，聲音沉重得如同宣判：

“由于腦干區域受到沖擊，即使能熬過危險期……病人也極有可能陷入長期昏迷狀態……也就是……植物人。”

植物人！

這三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寂靜的走廊里轟然炸響！

陳江河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隨即化為一片死灰！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身體晃了晃，眼前徹底陷入黑暗，直直地向后倒去！

“江河——！”蘇雪晴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不顧自身的虛弱，猛地撲過去想要扶住他！

整個世界，在陳江河徹底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只剩下手術室門口那刺眼的紅燈，和蘇雪晴驚恐變調的呼喊，在冰冷的雨夜里，久久回蕩……

>【第30章完】

>【預告：曉蕓命懸一線！植物人判決如同晴天霹靂！陳江河悲痛欲絕，復仇之火焚盡理智！蘇雪晴強忍虛弱，如何穩住瀕臨崩潰的陳江河？秦紅梅失蹤真相浮出水面，竟與林曉蕓遇襲有驚人關聯！葉薇拋出致命誘餌，吳胖子末日降臨！認購證終極決戰前夕，陳江河面臨人性與復仇的終極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