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寺的喧囂在夜色中發酵，如同一個巨大的、躁動不安的蜂巢。陳江河和秦紅梅擠在人潮邊緣，目光死死鎖在斜對面路燈下那幾個幽靈般的深色身影上。刀疤臉蹲在馬路牙子上，劣質香煙的猩紅光點在昏暗中明滅不定，如同毒蛇冰冷的眼睛。他身邊幾個同伙看似散漫，實則像繃緊的弓弦，無形的殺機彌漫在悶熱的空氣里。

“他們……他們看到我們了嗎？”秦紅梅聲音抖得不成調，身體下意識地往陳江河身后縮，恨不得把自己嵌進墻壁里。

“不知道。”陳江河的聲音低沉得像結了冰，眼神銳利如刀，在刀疤臉一伙和排隊的洶涌人潮之間飛速掃視，“但絕不能讓他們堵在門口！必須搶在他們前面擠進去！”他大腦飛速運轉，前世記憶碎片與現實困境激烈碰撞。他知道，排隊靠前的核心區域早已被“地頭蛇”和黃牛牢牢占據，靠硬擠，他和秦紅梅兩個外地人，加上后面如影隨形的追兵，無異于自投羅網。

“紅梅姐，”陳江河猛地轉頭，眼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信我一次！想搶在前頭，得走‘旁門左道’！”

秦紅梅茫然又驚恐地看著他。

“錢！”陳江河語速極快，從貼身的幾個口袋里飛快地掏出幾沓分開放置的“大團結”，塞到秦紅梅手里，“拿著！看到那邊幾個縮在角落里、賊眉鼠眼盯著隊伍前頭位置的人沒？那是‘號販子’！專門賣排隊位置的！去找他們！不管花多少錢，給我買兩個最靠前的位置！越快越好！記住，別心疼錢！位置就是命！”

“買……買位置？”秦紅梅捧著那幾沓沉甸甸的鈔票，手都在抖。這錢，可是他們抵押家當、差點丟了性命才保住的！

“對！用錢砸！砸到他們讓出位置！”陳江河語氣斬釘截鐵，“我去引開那幫雜碎！給你爭取時間！”他目光如電，瞬間捕捉到刀疤臉似乎正朝著他們這個方向張望，眼神里的兇戾幾乎要穿透人群！

不能再等了！

陳江河猛地將秦紅梅往旁邊一個賣茶葉蛋的小攤后面一推，自己則深吸一口氣，眼神陡然變得兇狠而挑釁，對著刀疤臉的方向，猛地豎起一根中指！動作幅度極大，充滿了赤裸裸的鄙夷和宣戰！

“操！”刀疤臉瞬間被激怒，猛地扔掉煙頭，騰地站了起來！他身邊的幾個同伙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立刻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在那邊！追！”刀疤臉一聲低吼，帶著人如同幾道黑色的閃電，粗暴地撥開擋路的人群，殺氣騰騰地朝著陳江河猛撲過來！

“跑！”陳江河對著秦紅梅的方向吼了一聲，轉身就朝著與營業部大門相反的方向，朝著旁邊一條堆滿雜物、燈光昏暗的弄堂深處拔足狂奔！他故意放慢了一點速度，確保刀疤臉一伙能死死咬住他！

“江河！”秦紅梅看著陳江河瞬間被那幾個兇神惡煞的身影追著消失在弄堂口，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冷，但懷里那幾沓沉甸甸的鈔票和陳江河最后的吼聲，像一記重錘砸醒了她的求生本能！

不能辜負江河！不能！

她猛地一咬牙，臉上那股潑辣和市井的狠勁瞬間壓倒了恐懼！她將鈔票胡亂塞進懷里，用外套緊緊裹住，然后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朝著陳江河所指的那個角落猛沖過去！那里，幾個穿著花襯衫、眼神閃爍的男人正縮在陰影里，低聲交談著，目光貪婪地在排隊人群的前列位置逡巡。

“喂！你們！賣位置的？”秦紅梅沖到近前，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尖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潑辣，“最前面！靠大鐵門最近的！多少錢？老娘要兩個！”她一邊吼，一邊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大沓“大團結”，在手里用力拍打著，嶄新的鈔票發出誘人的“啪啪”聲，在昏暗的光線下異常醒目。

那幾個號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豪客”和那厚厚一沓鈔票震得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貪婪的精光！為首一個留著八字胡的瘦高個，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伸出兩根手指，獅子大開口：“大姐爽快！一口價！一個位置兩百！兩個四百！不講價！”

四百？！秦紅梅的心都在滴血！這幾乎是他們能動用現金的一小半了！但想到陳江河引開追兵的危險，想到身后那看不見的刀鋒，她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抽出四小捆鈔票（每捆十張十元），狠狠拍在瘦高個手里：“拿去！位置呢？！馬上帶我去！”

瘦高個被這毫不拖泥帶水的豪橫鎮住了，掂量著手里沉甸甸的鈔票，臉上瞬間堆滿了諂媚的笑容：“大姐敞亮！跟我來！包您滿意！”他朝旁邊兩個同伙使了個眼色，三人立刻如同靈活的泥鰍，帶著秦紅梅逆著人潮外圍，朝著營業部鐵柵欄大門的最前方擠去。瘦高個顯然在這一片“人市”中頗有能量，連推帶搡，加上鈔票開道，硬生生在密不透風的人墻中撕開了一條縫隙。

“讓讓！讓讓！這位大姐昨天就排這了！位置還給她！”瘦高個一邊嚷著，一邊粗暴地將兩個坐在小馬扎上的中年男人推開，指著地上兩張破舊的硬紙殼，“大姐，您請！就這兒！保證開門第一個進去！”

那兩個被推開的中年男人剛要發作，看到瘦高個和他身邊兩個兇神惡煞的同伙，又看看秦紅梅那副豁出去的潑辣勁，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憤憤地嘟囔著挪開了位置。秦紅梅一屁股坐在還帶著別人體溫的硬紙殼上，心臟狂跳，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她成功了！但江河呢？！

***

弄堂深處，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里瘋狂回蕩，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咒罵。

“小赤佬！站住！”

“媽的！看你往哪跑！”

“抓住他！廢了他！”

陳江河如同矯健的獵豹，憑借著前世對上海老城廂復雜地形的模糊記憶（此刻被強烈的求生欲激發），在迷宮般的弄堂里左沖右突。身后，刀疤臉一伙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對方顯然也是街頭巷戰的老手，熟悉地形，速度極快，好幾次冰冷的刀鋒幾乎貼著陳江河的后背劃過，帶起刺骨的寒意！

“呼……呼……”劇烈的奔跑和肋骨處的傷痛讓陳江河的體力急劇消耗，肺部如同著了火。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反擊！必須制造混亂脫身！

前方出現一個堆滿廢棄竹筐和破木板的岔路口。陳江河眼中厲色一閃，猛地加速沖刺！就在即將沖過岔路口的瞬間，他身體如同失去平衡般一個趔趄，朝著那堆雜物狠狠撞去！同時，借著身體的掩護，右手閃電般從腰間（那里藏著一把在省城黑市買的、用于防身的鋒利彈簧刀）抽出！

“嘩啦！”竹筐和木板被他撞得四散飛濺！煙塵彌漫！

“在那！堵住他！”刀疤臉怒吼著，當先沖過煙塵彌漫的岔路口！

就在他沖過拐角的剎那！

一道冰冷的、帶著決絕殺意的寒光，如同蟄伏毒蛇的致命一擊，自下而上，悄無聲息卻又快如閃電地斜撩而起！角度刁鉆狠辣，直取刀疤臉毫無防備的肋下軟肋！

“噗嗤！”

刀刃入肉的聲音在狹窄的弄堂里顯得異常沉悶而清晰！

“呃啊——！”刀疤臉發出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嚎！巨大的沖擊力和劇痛讓他整個人猛地弓成了蝦米，捂著瞬間被鮮血浸透的肋部，踉蹌著向后栽倒！

“老大！”

“操！動刀了！”

后面緊跟著沖過來的兩個打手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反擊驚呆了！動作不由自主地一滯！

就是現在！

陳江河一擊得手，毫不戀戰！甚至沒看刀疤臉的慘狀，身體如同彈簧般從地上彈起，將沾血的彈簧刀在旁邊的破麻袋上飛快一抹，同時抓起地上一個破瓦罐，朝著剩下兩人臉上狠狠砸去！然后頭也不回，朝著弄堂另一端更深的黑暗發足狂奔！動作一氣呵成，狠辣決絕！

“媽的！追！別讓他跑了！”剩下兩個打手又驚又怒，看著倒在血泊中痛苦抽搐的老大，再看看陳江河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留下一個人照看，另一個人罵罵咧咧地追了上去。但這一耽擱，陳江河已經利用對復雜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繞，徹底融入了老城廂蛛網般的黑暗巷道中。

***

凌晨四點，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靜安寺營業部門前的人潮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擁擠、更加焦躁。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和壓抑不住的低聲議論。

秦紅梅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身體早已麻木，但精神卻高度緊繃。她死死盯著營業部那兩扇緊閉的、仿佛隔絕著兩個世界的厚重鐵門，懷里緊緊抱著裝著剩余少量現金的小布包。周圍的每一個動靜都讓她心驚肉跳，她不停地回頭張望，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江河……你千萬不能有事……

就在她幾乎要被巨大的擔憂和恐懼吞噬時，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從她身后擁擠的人縫中擠了過來。

秦紅梅嚇得差點跳起來，待看清來人，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是陳江河！

他身上的藏青色西裝沾滿了灰塵和污漬，幾處地方被刮破了口子，臉上帶著擦傷，嘴唇干裂，臉色在路燈下顯得異常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更深的冰寒。他身上的血腥味雖然很淡，但秦紅梅還是敏銳地嗅到了。

“江……江河！”秦紅梅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狂喜，“你……你受傷了？那些人……”

“沒事，解決了。”陳江河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他擠到秦紅梅身邊，挨著她坐下，身體因為脫力和傷痛而微微顫抖。他看了一眼秦紅梅占據的、緊貼鐵柵欄的絕佳位置，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和如釋重負，“干得好，紅梅姐。”

秦紅梅看著他蒼白疲憊的臉，還有那掩蓋不住的傷痛，心疼得說不出話，只能用力地點點頭。她把懷里的小布包往陳江河手里塞：“錢……錢都在這里……”

陳江河沒接包，只是輕輕按了按她的手背，示意她收好。他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如同兩把冰冷的探照燈，掃向斜對面馬路牙子的方向。

那里，空無一人。

只有路燈投下的一片昏黃的光斑，以及地上幾點未來得及完全干涸、在燈光下呈現出暗褐色的可疑污漬。

刀疤臉一伙，暫時消失了。但陳江河知道，這場追殺遠未結束。那冰冷的刀鋒，只是暫時縮回了陰影。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緊閉的鐵門上。現在，所有的籌碼，都壓在了這扇門后即將噴涌而出的金色狂潮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鈍刀子割肉。每一秒都無比漫長。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空氣中彌漫的焦灼幾乎要點燃。人們開始不安地騷動，推搡著，咒罵著，試圖往前擠。

“開門啊！天都亮了！”

“搞什么名堂！要等到什么時候！”

“別擠了！再擠死人了！”

就在這混亂即將達到頂點、人群如同即將決堤的洪水般沖擊著鐵柵欄時——

“嘎吱……嘎吱……”

一陣沉重而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如同天籟，又如同戰鼓，驟然響起！

營業部那兩扇厚重的、象征著財富之門的大鐵門，在無數雙瞬間變得赤紅、充滿貪婪和渴望的眼睛注視下，終于……緩緩地、沉重地……向內打開了！

“門開了——！！！”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

瞬間！

積蓄了一整夜的、由無數發財夢和焦灼匯聚成的狂暴能量，如同壓抑到極致的火山，轟然爆發！

“沖啊——！”

“快！快進去！”

“別擋道！滾開！”

人群徹底瘋狂了！剛才還勉強維持的秩序瞬間崩塌！無數的人如同潰堤的洪流，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不顧一切地朝著那洞開的、狹窄的門縫洶涌沖去！哭喊聲、咒罵聲、被踩踏者的慘叫聲、物品被擠掉的破碎聲……匯成一片地獄般的恐怖交響！

秦紅梅只覺得自己像狂風巨浪中的一片樹葉，瞬間被身后洶涌而來的巨大人潮裹挾著，雙腳離地，身不由己地朝著那扇散發著致命誘惑的金色大門沖去！巨大的擠壓力量讓她幾乎窒息！她驚恐地尖叫，卻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

“抓緊我！”混亂中，一只鐵鉗般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是陳江河！他的吼聲在震耳欲聾的噪音中如同驚雷！他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憑借著遠超常人的力量和搏殺后的狠勁，硬生生在狂暴的人潮中頂開一條縫隙！他一手死死拽著秦紅梅，另一只手如同破冰的船首，兇狠地格擋開撞過來的身體和揮舞的手臂，眼神銳利如刀，目標只有一個——柜臺！

兩人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葉孤舟，在無數瘋狂的手臂和扭曲的面孔中艱難突進！每一次撞擊都讓陳江河肋骨處的劇痛加劇，冷汗浸透了他破敗的西裝，但他咬緊牙關，眼神中的火焰卻燃燒得更加熾烈！財富的門扉就在眼前，他必須沖進去！

就在他們即將沖破最后幾道人墻，撲到那排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柜臺前時！

陳江河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在柜臺側面、一個相對人少的角落陰影里，一個穿著銀行制服、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微微側著頭，對著一個不起眼的、掛在衣領上的微型麥克風，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著，似乎在匯報著什么。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混亂的大廳，卻精準地、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落在了正奮力沖向柜臺的陳江河身上！

那眼神，陳江河太熟悉了！那不是銀行職員面對混亂應有的慌亂，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帶著任務性質的觀察和確認！

葉薇！

這個名字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陳江河因搏殺和狂奔而滾燙的神經！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這看似瘋狂的財富盛宴背后，那雙資本的眼睛，從未離開過！她的人，早已滲透進了這混亂的核心！

>【第22章完】

>【預告：認購證搶購現場化身修羅場！陳江河能否在混亂與踩踏中殺出血路？葉薇的耳目潛伏何處？刀疤臉團伙的報復是否會在金色狂潮中降臨？第一張認購證入手，是財富的起點，還是更大漩渦的開端？蘇雪晴的調查結果，能否及時送達危機四伏的黃浦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