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從林初夏的別墅里出來，唐小雨婉拒了蘇曼捎上她回家，她想靜靜地走一走。

恰好蘇曼也想去找江遠航，也沒強留唐小雨，但還是把她送到夜晚燈光明亮的街區才放心。

唐小雨在夜晚的梧桐樹下走著，比起蘇曼雙向奔赴的愛情和林初夏清晰現實的各取所需，她和程浩之間的感情是什么呢？是大學時代的最佳CP？還是漸行漸遠的陌路人。

她突然想起林初夏提到的那個AI算法婚配的軟件，她實在沒忍住去想為什么程浩要做這個東西，那他自己有測試過嗎？如果感性的選擇和AI的算法選擇不同，那怎么辦呢？

唐小雨走了沒多遠，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程浩發來消息：“我提前加完班，在你家樓下，你怎么不在家嗎？”

她盯著手機愣了幾秒，晚風卷著梧桐葉掠過腳邊，她忽然想起林初夏說“AI能算出適配度，卻算不出有人愿意等你半小時”時眼里的光——原來那個規劃里塞滿算法的女孩，藏著比誰都通透的柔軟。她指尖敲下“我在思南公館這邊往家走。”

“我來接你吧，很快就到。”

程浩的車拐進思南公館外圍的梧桐道時，唐小雨正蹲坐在路燈下發呆。

“等很久了？”程浩按下車窗，唐小雨沒說話拉開車門坐進去，立刻聞到她熟悉的香味。副駕上放著個牛皮紙包，“剛路過你愛吃的那家黃油年糕，還熱乎著。”

說話間，頭頂嗡嗡聲傳來，一架極速數科的無人外賣機停留在車頂上方，程浩打開天窗，無人機的機械臂落下，精準地將鮮榨的蘿卜番茄汁送到副駕駛邊。看到這，唐小雨的心情又好些了。

“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買黃油年糕了？”唐小雨有些不知道該聊些什么，聲音被車窗過濾得有些沉悶。副駕上的牛皮紙包還帶著溫度，年糕的香甜從紙縫里鉆出來，勾得她胃里輕輕發顫。那家店在千樹，唐小雨已經有段時間沒去了。

“畢業那陣，有一次晚上你說想去吃千樹的年糕，說是現烤的外皮焦黃香脆，里面能拉出絲。那時我在公司加班，后來忙得忘了。”

唐小雨愣了一愣，這段記憶她早就忘了。在如今AI的時代，個體的喜好與習性，連同那些心緒起伏，都被無形的AI助理精準捕捉記錄下來，并歸類分存。曾經那些浪漫悸動的瞬間，那些因愛人一句不經意的惦念便足以點亮整個夜晚的時刻，如今都成為智能助理記錄在數據庫里一行行待調用的數據。

她想起曾經自己不經意的一句話，被程浩記住都能感動半天。而現在，咖啡的溫度、甜點的滋味、甚至對某個雨聲的偏愛，人工智能都可以精準測算，下一刻便化為車載終端的指令，一杯飲料或新鮮出爐的可頌便被精準地投放到任何移動端。

“發什么呆？”程浩的手在唐小雨面前晃了晃，指尖不小心觸碰到唐小雨的臉頰。唐小雨的肩膀下意識地躲了躲。

幾個月前，程浩曾問起唐小雨的生辰八字，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邏輯——“媽的意思，”他那時說，目光卻有些躲閃，“挑個日子，把婚事敲定。”

唐小雨內心掙扎了許久，她想起林初夏晚上說的話，像一枚生銹的圖釘，嵌在唐小雨的胸口。程浩團隊開發的那個AI婚配系統，能通過分析用戶的消費記錄、出行軌跡、甚至社交媒體的瀏覽習慣，最終攪拌成一份精準而又冰冷的“適配度報告”。林初夏嗤笑著劃開自己的報告，適配度88%，“你看，連我這杯兌水的假酒，它都能品出高分，可它嘗出來，我杯中根本無愛么？”

那時候唐小雨還在幽暗里自問，程浩做這個系統時，到底在期待什么？是想用數據證明感情也可以被量化，還是……想借此弄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么？

最后還是沒忍住，“你做的那個AI婚配軟件，自己測過嗎？”

程浩一愣，肩膀不易覺察地繃緊，將車輛駕駛模式調整成自動駕駛。他才轉過身，視線落在唐小雨的臉上“測過”。

“結果是和誰？”話剛出口，話剛出口，唐小雨就后悔了。她其實想問的是“和我嗎”，可話到嘴邊卻拐了個彎，像怕觸碰什么易碎的東西。

“你家到了，我送你上去吧。”程浩先一步跨出去，唐小雨推開車門，腳剛落地高跟鞋就被臺階絆了一下，程浩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滲進來。

程浩沒有立刻松手，扶著唐小雨，他的聲音像隔著一層磨砂：“系統要求必須輸入兩個已知用戶的數據才能生成報告。我第一次測試的時候，數據庫里只有我自己的信息，只能進行智能匹配……”他頓了一下，那片刻的空白仿佛在讀取某個艱難的數據包。

他接下來的話，每個字都像從一個卡頓的數據庫深處吃力地提取出來的：“后來，我調用了你在《平行時空》的完整賬號數據流。”

唐小雨記起來了，之前程浩說要對《平行時空》進行升級，優化與現實世界的社交聯結性。他說系統需要更多玩家分享個人喜好數據，讓她參加《平行時空》里的“靈魂映射”等一系列體驗，甚至詳細填寫過那份冗長的MBTI問卷。

原來那些零散的游戲與互動，早已被悄然編織成一條探測“婚配指數”的數據鏈。

她突然想起大學畢業那會兒，他們倆吵的最兇的一次，是《平行時空》走紅后，程浩的社交軟件互動全是各類網紅主播，很多人為了討好他。她取消了跟程浩的好友關注，眼不見心不煩。但現在那種不安全感又重新回來了。

“那個AI報告，”唐小雨將黃油年糕丟在路旁的垃圾桶里，聲音有些發緊，“說的結果是什么？”

程浩聞言，頓了頓，“報告說，我們匹配度很高，很合適。但有個風險項。”

“什么風險項？”

“報告說，匹配度高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程浩嘆了一口氣，緊接著說：“你跟很多男生的匹配度都很高。你是受歡迎和被男生喜歡的類型。”

“所以？”

“所以報告建議雖然我們很合適做情侶，但卻不適合長久在一起。”

唐小雨突然想大聲笑，笑自己的蠢，但卻笑不出來。內心的委屈和憤怒蔓延開來。

她想起林初夏說“AI算不出有人愿意等你半小時”時眼里的光，原來林初夏是如此的通透。眼前這個被代碼和數據填滿生活的人，藏在算法背后的，是比誰都愚蠢的直男。

路邊的梧桐葉又被風卷起來，又重新落在地上，像一聲輕輕地嘆息。回家的一小段路，卻仿佛這么許久還沒有到。唐小雨咬了咬下唇，眼眶突然有些熱，她趕在眼淚流下的那一剎那，擺脫程浩的手臂，說：“你走吧，我今天想靜靜的一個人待著。”

她內心苦笑著，兩行熱淚不爭氣地流下，程浩這個沉浸在算法世界里的男朋友，卻算不出她內心深處最在乎的事，那些曾經浪漫的誓言，在機器的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她覺得自己的真心在程浩面前是如此的可笑。

愛情從來不是精準的算法，是兩個人在漫長的日子里，把彼此的習慣，過成了分不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