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山林
住在四季常青的松樹下
春意把時光拉長
朝霞早早地起來
在天上梳妝打扮
晚霞遲遲暮歸
與月牙兒有約似地
好像不見不散的一對情人
每天早晨，一束陽光落在我的枕頭旁
我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
把四肢拉成直線
春天就這樣住進了我的身體
我像一粒剛發芽的種子
種子無處不在
昔日秋風掃落殘枝枯葉的同時
也把種子撒遍
種子乘著命運之風
飄來飄去
有的停在第一站
有的到了站頭又啟程
被吹到遠方
冬天是大自然的子宮
等到秋葉在冬雪中腐化成肥
荒蕪的土地便出現生機
就像我一覺睡醒以后
打著呵欠一樣
把手臂伸向空中
讓腳丫鉆進泥土
青草的第一片葉子細如發絲
怯生生打量著嶄新的世界
蒲公英蜷曲著身體
用盡了力氣頂出地面
檸檬黃的迎春花
張開嘴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好像要討個說法
我點了點頭笑了
心里說，你真了不起
這里數你最美麗
這時，一只藍色的鳥兒滑翔而過
我的目光隨著它的身影投向
遠處起伏的山崖
冰雪正在把聰慧溶進流水
清純透明，默默無聞默默無言
彎彎曲曲無止無境地緩緩而下
一旦和我的視線相交
便像著了火一樣
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光芒
光禿禿的巖石旁
有棵樹苗伸直了脖子抬頭張望
毛茸茸的小草掛著晶瑩的露珠
像繁星一樣點綴在山路兩旁
藍色的小鳥從瀑布前掠過
飛上山頂的高峰
撲哧的翅膀好像藍天眨著眼睛
天空的笑容在白云間漾化開來
家門口的映山紅開了
紅紅的彩云從天而降
燦燦爛爛團團簇簇將樹身覆蓋
我猜不透映山紅樹的年齡
心里只當她女人看待
這不僅是因為映山紅的雍容高貴
還感受到她的迫不及待
對她來說，一年只有這么十幾天的時間
讓她煥發異彩
像人的生命歷程
在平平淡淡的底色上
涂一筆濃烈的色彩
年復一年，山林花開花落
如同一出悲喜劇
我不由得想起了黛玉葬花
同時也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女人終有衰落時
看到遍地落英親吻大地
不知何故，我總想知道映山紅樹的年齡
她該是一個老太婆了吧
然而到了下一年
她又恢復了青春的姿態
花朵越開越艷
我便抬起頭來問森林
你們如何計算時間？
目光在重巒疊幛之間來來回回
只看見綠色的海洋無邊無際
天海相連，金光閃爍
啊，森林，一個永恒的生命
九、山魂
在完成每一次艱難的攀登之后
我都要將大山細細品味
四十幾年前一個秋日的傍晚
在夕陽用最后一抹笑意染紅
大山額頭的時候
伴著一聲響亮的啼哭
我墜落在大山懷抱之中的
一個貧窮的村莊
從此，我是一顆沉重的石頭
時時刻刻墜在阿媽的心上
我知道自己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的
一定是兩座潔白豐潤的山峰
那里有像泉水一樣源源不斷的乳汁
讓我在第一次學會吮吸時就飽嘗生活的甘甜
這種甘甜給我的生命注入了無窮的活力
她是植入我生命深處的永遠不死的根
四十幾年后一個夏日的午后
我獨自躺在大山的懷抱之中，浮想聯翩
在我的身邊，綿延無邊的森林漫向遙遠
我像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驟然停止運轉
一瞬間放松了每一個關節和細胞
沉淀到綠樹成蔭的海洋里
靜靜地躺在綠茵如織的草地上
我聽到小草和我一起均勻地呼吸
看到小松鼠在樹枝和樹枝之間
輕松地做著優美的運動
一種清心徹骨的悠涼浸透全身
我的思緒也被浸潤得輕松無比
頃刻間，倦意無存
而此刻，森林之外烈焰騰騰
在我又一次完成奔波和汲取之后
大山再一次給了我溫情的呵護
我一如赤子讓整個身子緊緊地貼近大山
把面孔貼在清涼濕潤的土地上
任思緒縹縹緲緲
遙望天際
幾朵浮云悠閑地擦拭著天空中那
醉人的湛藍
我看到藍天白云下的山脈伸開了
巨大的臂膀
讓無數個生命在她的臂彎里繁衍生息
靜心聆聽
我分明感覺到大山的心臟那有
節律的跳動由遠而近
在那種堅定、沉穩和厚重的跳動之后
我終于感悟到她因何而生機勃發
任何一個生命在維系于一方熱土之后
都將擁有一種永恒不老的情結
兒時，在我無數次的追問下
阿媽說，山的那邊是海
海是什么，便成了我童心中一份執著的向往
迫于生計，阿媽披星戴月地忙于
土牛木馬、刀耕火種的勞作
在我幼小的心靈中
過早地種下了寂寞和孤獨
從那時起，與我長期相伴的只有眼前的大山
囿于大山深處
根本無法企及外面的世界
在我第一次登上高山之巔的時候
我相信了，山的那邊真的是海
那是波濤洶涌似萬馬奔騰一樣的大海
佇立山頂，敞開胸懷
我像一葉漲滿的風帆
似乎隨時都將乘風而去
我讓自己的視線跑得太遠太遠
再也無法收回……
我終于第一次走出了大山
秋天的蒙蒙細雨中
阿媽巍巍顫動著雙肩
淚水和襤褸的衣襟在
秋風中無奈地飄散
父親赤著雙腳
他的腳印一步一步艱難地刻寫著
泥濘而又久久沉默的故土
在無數次回望故鄉之后
我揮淚轉身，大步前行
完成了第一次凄凄切切而又
義無反顧的告別
人在軍旅，幾度春秋
山中的一切久縈于懷
夢魂牽系之中
我知道大山永遠是一本
厚重的書籍
我必須用畢生的精力才能讀懂她
我知道自己永遠是大山的余脈
脈搏時刻同大山一起跳動
軀體時刻與大山血肉相連
無法割舍
春節，我又回到大山的懷抱
世事滄桑
父親的軀體已蒼老如一架破犁
再也犁不開板結的土地
他像看著豐收的稻谷一樣
看著青春茁壯的我
笑開的嘴里溢滿了陽光
阿媽的殷殷囑咐
像一盞不滅的明燈
亮我一次次跋涉的征程
我常常久久注視沉默的大山
知道自己肩負的不僅僅是責任
沉甸甸的日子在山中一個一個走向身后
我將世事的酸甜苦辣細細品味
在一點一滴感悟大山之時
用艱辛的腳步抒寫著對大山深沉的眷戀
大山則以她特有的溫情一次次清洗著
我的征塵和疲憊
更以源源不斷的乳汁滋養著家鄉
并不發達的肌體
在我一步一步告別青春的時候
我依然關注大山的變遷
我看到大山和我的故鄉一起
還在一步一步承受著艱辛
我痛悔自己力量的微薄
只有苦心祈求她們早日走向年輕
篝火燃起來了
篝火燒得噼啪作響
打破了夜空的沉寂
彝家兒女在特有的打歌音樂聲中
開始翩翩起舞
月兒靜靜的圓圓的掛在上空
將四周的山峰披上了
一層神秘的面紗
清亮清亮的山泉水
銀鈴般地唱著輕柔歡快的歌
打歌在熱烈地進行
我獨自站在一旁
貪婪地欣賞著四周的景色
夜色的山群
像沉浸在碧潭中的一幅美妙的畫
讓你聯想到月宮仙境
聯想到嫦娥飄游在這群山峻嶺之中……
大山，這本厚重的書籍被我一頁一頁翻過
其實，我感悟她豈止是四十幾年……
十、老屋
那些用土墻和茅草壘成的老屋
把我養大以后
漸漸低矮而暗淡
早已泛白的草帽
掛在陽光的屋檐下
閃著父親年輕時的光芒
老屋后的山雀聲時遠時近
孩童時的頑皮和母親的呵斥
在層層剝落的墻皮上
被春日里的土蜂們再次舞響
木窗里的燈光
常常透過風中的蛙鳴
撫弄池塘里的荷草
演奏著夏夜里古老不變的旋律
那些青白色繚繞的炊煙
總會隨著風箱拉動的節奏
和著我童年的食欲
在老屋周圍的田野里飄蕩
清晨里遠遠走來的
是挑水歸來的母親
這是刻在我魂里
最深的印象
十一、遠山
被人讀得久遠了
仿佛只有那炊煙
抻長一頁頁的思念
炊煙里捶捶打打
習慣著零碎的怨言與耐心的
是我善良的姐妹兄弟
是她們喂大了群山
喂大了我厚重的足音
核桃樹已沒有年齡
一輩輩咀嚼同一個傳說
想不出原因就沒人去想
最早識破民以食為天的是他們
最晚識破民以食為天的是他們
是我淳樸的父老鄉親
土長土生的小村
不順眼大喜大悲的故事
過的就是這種平實
像這沉默的遠山
像遠山默默的呼喚
化作這無語的小徑
用一份坦蕩的真誠
支撐著生活全部的內容
十二、蟲鳴
一個仲夏的夜晚
點點繁星之下
連綿的群山如蠶蟲蛹動
晚風帶著蟋蟀的吟唱
和著松濤將青蛙的哀歌埋葬
獨自一人登上高高的山岡
點一支煙，祭奠——
那只被我兒時埋葬的青蛙
被我當著風箏放飛的蜻蜓
還有……
你突然間從天而降
歡快的笑聲掩埋了熟悉的蟲鳴
而你是否也聽到了
故鄉的蟲蟲兒在喊：
“啊乖，回家吃飯！”
十三、夏天的味
昌寧的夏有一種味道
是你從未品嘗過的
空氣中飄過淡淡的清香
那是樹的味道
那是草的味道
那是露珠的味道
那是花朵的味道
遠遠的駐足，傾心的品味
樹為草香，花為露艷
你襯著我，我戀著你
昌寧的夏有一種味道
是你從未品嘗過的
晨霧中亦真亦幻的景色
那是昌寧神話
那是林海萬頃
那是青山巍巍
那是綠樹海洋
沁人心脾，攝人心魄
一層層，一疊疊
山環抱樹，樹掩遮山
你擁著我，我依著你
昌寧的夏有一種味道
是你從未品嘗過的
陽光下清晰真切的色彩
那是濃妝艷抹
那是綠色渴望
那是水墨山水
那是萬丈豪情
眺望遠方，層林盡染
意境天成分外妖嬈
雨過空山萬里清香
十四、山箐人家
陽雀站在山箐的時間之上
叼來了山箐的黎明
茅草屋子的窗外
匆匆趕路的白云
潤濕了山箐的人家
高高低低的山谷
纏繞著崎嶇小路
輕飄飄不是山里人的性格
山里人的臉膛
像深秋山林的顏色一樣濃重
山箐人的性格
像石頭一樣淳厚
把歲月踩在腳下
翠鳥啼鳴在山箐的時候
村落里盛開了一朵小花
小花很輕盈的身軀
滋潤著晶瑩的山韻
水靈靈的要飛出山外
看世界究竟多大
趕路的山溪一路絮語
把游人的夢境打濕
黃昏的蟬聲
把清涼播進幽夢
七月
高擎在山村頭頂
演繹無數個夏天故事的山村
如一支帶露的荷花一樣潔凈
霧越描越重
給眼睛蒙上了暮色
五米開外天光被劫
連睫毛也掛著霧珠
夜晚的靜謐
被山溪讀出聲響
知了濕漉漉的奏琴
要把時間凝固
夏日的雨沒有心事
黎明時向屋檐傾訴
雨灑脫地走遠了
屋檐上嘀答著
透明而飄逸的水珠
鋪著水泥路的農家小院
正在夢鄉
夢比山石輕盈
輕盈的水珠讀不懂
比山石還要沉重的
許許多多的事物
十五、桃花開了
桃花開了
一朵、兩朵、三朵
呼吸間
一段濃郁的芳香
穿透肌理
我笨重的軀體頓時輕盈無比
桃花開了
一支、兩支、三支
頃刻間
一陣傲放的豪情
深入骨髓
我柔弱的性情平添幾分英氣
桃花開了
一樹、兩樹、三樹
凝視中
一地純潔的笑靨
沁入心脾
我卑微的靈魂得以徹底洗滌
桃花開了
那迷人的一片點燃了
整個的春天
于是，你的世界留下我流連的身影
我的心里
沸騰起跟你一樣花色的鮮紅
十六、早晨
太陽在山上吼了一嗓子
早晨便醒了
一條路笨重地跑到山下
臺階上有昨夜露水留下的腳印
夜色已被陽光收割得干干凈凈
路邊的石頭和一根小草開始談戀愛
山上下來的溪水有的還不太會走路
不時地摔著跟頭
地上開了很多窗子
每個窗子里
都有樹的影子
沒有風，村子很靜
煙的羽毛很輕，身子直直的
在趕著做第一頓早餐
一只大公雞飛上蒙著灰塵的窗臺
時間在上面留下幾個淺淺的爪子印
十七、五彩衣
——電影《苗嶺霓裳》主題歌
哎
天堂山睡了
阿婆的織布機醒了
苗人的歌聲飄過來了
越黃河，過長江，到瀾滄江
送郎送到茶樹下
茶樹葉子葉連葉
摘片茶葉擦眼淚
擦干眼淚跟您走
小咪彩呀小咪彩
你要記住回家的路
哎
瀾滄江醒了
阿婆的織布機累了
勞動的歌唱起來了
從種麻、到紡線、再刺繡
送妹送到核桃箐
摘個核桃當信物
阿妹織布我耕作
牛郎織女做一家
小咪彩呀小咪彩
你要織出五彩衣